姜乃腳步一頓,下意識回過頭。
陳君颢朝他揚着笑,握拳比了個加油的手勢,擺擺手,轉身就走出了菜檔。
“嗯?颢仔走了?”梁叔恰好轉過頭,一眼瞧見陳君颢離去的背影。
“他去買吃的了。”姜乃收回目光,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根。
梁叔“哦”了兩聲,連連點頭:“我來招呼客人,你就先站在旁邊看着我怎麼做的,學着幫我打打下手。”
姜乃立刻集中注意力,脆生生地應了聲“好”。
“老細!拿半隻豉油雞,半斤叉燒,再嚟啲鴨胗!”陳君颢貓着腰,沖窗口扯着嗓子喊道。
“诶!收到!”玻璃窗後的老闆隔着口罩,聲音有些悶,在案桌上挑挑選選,最後拎起一隻外皮深棕、油光锃亮的雞,“呢隻得唔得?”
“OK!”陳君颢點點頭,側身給後頭排隊的人讓出了窗口,掏出手機走到旁邊。
這家斬料檔在菜市場門口最惹眼的位置,雖然店面不大,但名氣不小。門口一整排的榮譽獎項和各路明星的合影,無聲卻有力地訴說着它的不凡。
坐在玻璃窗口邊的阿嬸瞥了眼玻璃窗裡的機械秤,熟練按了把手邊的計算器,在本子上記了一筆:“一共六啊八蚊五毫。掃碼定現金?”
“掃碼。”陳君颢說着,對着擺在桌上的二維碼一掃。
檔口裡響起收款到賬的機械女聲,剛斬好的斬料被送到了阿姨身後的窗口。
阿嬸轉過身,順手扯了個塑料袋,又捏了幾個飯盒蓋子,接過裝滿斬料的飯盒,利落蓋好,整齊碼進袋子裡。又從桌上生鏽的月餅盒裡抽出兩小包醬料扔進去,手指靈活地給塑料袋打了個結,遞了過來。
陳君颢穩穩接過,道了個謝,臨走前還順便從邊上的奶粉罐子裡抽了兩雙筷子。
已經是中午了,陳君颢看了眼手機時間,這隊他排了快一個半小時,摸了把頭頂,還帶着些烈日暴曬後的餘溫。
也不知道姜乃試工做得怎樣。
陳君颢伸了個懶腰,拎起塑料袋,打量了番裡頭裝得滿滿當當的三大盒,滿意地哼笑了聲,趿拉着人字拖,一步三晃,慢悠悠蕩回了菜市場。
又目送走了一位客人,姜乃彎腰敲了敲站久了有些發酸的小腿。
早市總算過去,菜市場裡頭的客人稀稀拉拉,不少檔主已經吃起了盒飯。
這工作看似簡單,卻也的确是個體力活。姜乃看了眼依舊容光煥發精神飽滿的梁叔,不由得心生佩服。
“坐下休息吧。”梁叔像是看出了他的疲憊,拉過台底的塑料凳,往他腿邊推了過去。
“謝謝梁叔。”姜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很累吧。”梁叔也拉過把凳子坐下,“習慣就好了,累了就坐下,在我這不用這麼拘束。”
姜乃點點頭,應了聲“好”,卻也不敢完全懈怠下來,目光仍跟随着每一個路過菜檔的客人,時刻準備着迎接客人挑菜。
梁叔瞧着姜乃這幅認真拘謹的模樣,不禁輕聲笑了笑,拉着凳子往他邊上坐近了些,跟他唠起了自己在這菜市場過往的歲月。
“……我在這幹了快二十多年……阿耀還在他媽肚子裡那會兒啊……”
姜乃正聽得入神,冷不丁檔口外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梁叔”。他循聲望去,就看見陳君颢站在菜檔外頭,優哉遊哉地晃了進來。
“食飯未?我請客!”陳君颢舉起了手裡的塑料袋子,臉上帶着幾分得意,“門口嗰檔斬料,我買多咗,一起食咯?”
“哇嗨,咁好心?”梁叔笑彎了眼,擺了擺手,“唔使啦,晏啲你梁姨會帶飯過嚟。”
“梁姨宜家仲會嚟送飯?”陳君颢把袋子擱到菜檔後頭的砧闆上,仔細打開,把最上頭的那盒鴨胗拿了出來,“我買多咗盒鴨胗,請你同梁姨一起食。”
“我都有嗌佢冇再送啦,但佢就系唔聽,話成日韫屋企唔做嘢,就周身唔舒服。”梁叔正說着,回頭看見陳君颢拿着那盒鴨胗走來,眉頭一下皺緊,連忙擺手拒絕,“诶呀,唔使!帶返去畀你阿婆食!我唔要!”
“诶呀!”陳君颢滿臉為難,跟梁叔你推我擋地打起了太極。
實在拗不過梁叔的再三推辭,他一咬牙,幹脆把鴨胗硬塞進了梁叔手裡:“我阿婆又唔鐘意食鴨胗,就系專門買畀你同梁姨嘅!再咁我就帶佢走嘅喇!”
陳君颢說着,不給梁叔拒絕的餘地,迅速退開了一步,又順勢把胳膊往邊上還在狀況外的姜乃肩上一搭。
“你真系!”梁叔又氣又好笑,看着手裡的鴨胗,無奈歎了口氣,“诶呀得啦得啦,陣間你梁姨嚟咗我拿畀佢食!”
陳君颢這才滿意點點頭,低頭看向姜乃:“怎樣?試工做得如何?”
姜乃瞥了他一眼,把他的手從肩上拍下:“挺好的。”
“乃仔做嘢都幾快手嘅,就系未認噻啲菜,有時候啲客問嘅時候答唔上嚟。”梁叔笑着調侃,抄起台底下的大号礦泉水瓶灌了兩口,“畀之前阿耀揾嚟嘅散工醒目好多。”
“喲!”陳君颢一聽,拍了兩把姜乃的肩膀,“梁叔誇你呢。”
“我聽得懂。”姜乃淡淡地說。
“嗯!颢仔。”梁叔連忙咽下水,“陣間你幫我搞個合同,畀乃仔簽下。”
“冇問題。”陳君颢應道。
“得啦,你哋今日就忙到呢度,去食餐飯,然之後就返歸啦。”梁叔放下水瓶,揚了把手。
“咁晏晝就梁叔你一個人喺度睇檔?”陳君颢有些不放心。
“诶呀,得啦,唔使理我!快啲去食飯!”梁叔佯裝不耐煩地又揚了兩把手。
陳君颢本想再勸兩句,但看着梁叔一臉堅決的模樣,也不好多說,隻能無奈歎了口氣:“得,咁我哋就走先喇。有嘢随時嗌我!”
梁叔點點頭。
“那我明天早上再過來。”姜乃站起身,解下圍裙,整齊疊好放到凳子上,又向梁叔微微欠了欠身,“謝謝梁叔,辛苦了。”
“好,你也辛苦了。”梁叔笑着,又朝陳君颢喊了句,“記得拿埋你啲斬料啊!”
“诶!争啲唔記得咗添。”陳君颢笑着撓撓頭,趕忙過去把砧闆上的兩盒斬料重新裝好,拎在手上,“走啦!梁叔記得食飯!”
“知啦!”梁叔笑着應了聲,目光一直追随着兩人,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菜市場門口的陽光下。
正午的太陽烘得地面都在微微顫抖,陳君颢連着摸了好幾處台階,每一次都像摸到了剛從火爐裡取出來的鐵闆,燙的他嘶嘶嗦嗦地直搓手。
姜乃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着陳君颢蹦跶,眼皮都沒擡一下,冷冷蹦出一句:“你到底在幹嘛?”
“找地方坐下吃雞啊!”陳君颢一邊說着,一邊又在物色别的台階。瞧見一段樹蔭底下的台階,他又跑過去,彎腰摸了一把,結果剛一碰到,跟觸電似的猛收回手,拼命甩着,“我靠!怎麼連樹蔭底下都燙得能煎蛋了!”
姜乃滿腹無語地歎了口氣。
這人的腦子終于壞掉了嗎。
“你就不能随便找家店坐着吃麼。”姜乃擡手擋着陽光,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不遠處門口挂着個“冷氣開放”的小店,擡手指了指,“比如去那。”
“哪?”陳君颢順着姜乃的手指望過去。
店門頂上挂着塊有些發黃的長方形招牌,上面印着個褪色的“吃豆人”圖案,邊上還有四個紅色大字……
“我靠?沙縣?你認真的?”
姜乃沒管他,大步流星朝那家店走去:“你繼續擱這兒曬人幹吧。”
“诶,吃吃吃!”陳君颢一邊嚷嚷,一邊加快腳步追過來,嘴裡還嘟囔着,“我就是想找個有氛圍的地方好好品嘗嘛……”
姜乃瞥了他一眼。
吃個雞還要講氛圍?
這人的腦子果然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