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睡眠不足的時候,千萬不要疲勞駕駛。
不然就會像姜乃一樣,在打着哈欠騎單車的時候,前輪一不留神直接撞石墩上。
在慣性的恩賜下,你将會收獲一個往前的飛撲,以及卡裆的酸爽。
等姜乃可算騎到菜市場後門停車的時候,整個人走路都還得半夾着個腿。
那一下直接給他疼了個神清氣爽,隻睡了三個小時的困倦感一下子煙消雲散。
廣州九月的清晨一如既往的悶熱,完全沒有任何秋天的氣息。
姜乃擡頭看了眼剛升起沒多會兒的太陽。
熱死了。
姜乃揚了揚衣領,靈巧地避開其他正搬貨的檔主,夾着尾巴往菜市場裡走去。
姜乃走到菜檔的時候,檔口外碼着幾筐新運來的菜,但是檔口裡不見梁叔。
可能去外頭搬貨或者上廁所了吧。
姜乃想着,進了檔口,從桌台底下拿了條圍裙套上,又摸了雙黑色的水鞋出來。
這是他自己買的水鞋,還是梁叔安利的牌子。
菜市場的地面常年糊着水漬和爛菜葉子,偶爾還會出現别的什麼不明液體。就姜乃的那雙帆布鞋,都夠在這打滑來上好幾個轉體720了。
上班第一天梁叔借他的那雙水鞋挺好使,穿上擱這兒跳開合跳都沒問題,就是尺寸有些不合腳,走路時腳總得頂着鞋尖,不太舒服。
于是姜乃找梁叔問了牌子,第二天就自己去另外買了雙放這了。
姜乃剛把鞋子換上,就有人搬着筐菜走了進來。
“哦,來了啊。”
是梁叔的兒子。
姜乃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穿好鞋站起身,拍了拍圍裙就過去幫着他一起把菜筐搬進來。
“梁叔呢?”姜乃問。
“我爸今天有事。”梁家耀說,“要帶我媽去醫院複查,我來頂班的。”
姜乃“哦”了一聲,沒多問,悶頭搬着菜筐。
梁姨他見過幾次,在給梁叔送飯來的時候。
挺富态的一阿嬸,笑起來像笑面佛,做的飯挺香。
表面上也看不出來生病的樣子,每次來的時候還會給姜乃捎點小零食。
可能是什麼慢性疾病吧,姜乃想着,把青菜整齊碼到桌台上,又拿噴壺噴了些水。
“早晨,要啲咩。”
這是姜乃這段時間說的最順溜的一句粵語,梁叔教的。
雖然發音還是怪怪的,但基本上來買菜的阿叔阿嬸們都聽得懂。
再加上他邊說邊給人遞籃子的動作,多少也能讓人更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
早市開始了,陸陸續續有些老熟客過來買菜。
“唔該幫我削個皮啊。”
泡面頭的阿嬸選了兩個土豆,把籃子遞了過來。
姜乃仔細接過,應了聲“好”,便轉身拿去上稱。
“這裡半斤多點,收您兩塊五。”姜乃說完,把土豆裝好,遞給了梁家耀。
姜乃一直對廣州菜市場可以幫忙預處理這件事覺得很神奇。
雖然梁叔沒讓他上手負責這些,但每次看到梁叔在後頭剝粒削皮、切塊切絲的時候,姜乃總有種誤入了廚神頻道的錯覺。
更神奇的是,梁叔隻要一問客人要煮什麼菜,他就能立刻領會是要切絲切塊,還是切片,甚至還能邊切,邊跟顧客唠上菜譜。
梁家耀作為梁叔的兒子,雖然功力還沒到一秒識菜譜的水平,但是刀功确實是得到了他爹的真傳。
土豆剛到他手裡,刷刷沒幾下就變得光滑幹淨。
“使唔使切絲啊?”梁家耀扭頭喊了聲。
“唔使啦!”阿嬸應着,對着姜乃遞來的二維碼掃了個碼,“話時話今日唔見你老豆嘅?”
“佢今日有事,我嚟幫手!”梁家耀把削好的土豆拿去水龍頭底下沖了沖,重新裝好,拿了過來,“阿嬸,你嘅薯仔。”
“诶辛苦噻!”阿嬸接過,又轉頭朝姜乃問,“靓仔,兩個半吼!”
姜乃點點頭,捏上兩根蔥:“阿嬸要來點蔥嗎?”
阿嬸擺了擺手,掃碼付完錢,又跟梁家耀打了個招呼,笑呵呵地走了。
一時半會兒沒有要預處理的工作,梁家耀伸了個懶腰,走到前頭幫着姜乃招呼客人。
倆人就這麼各忙各的,需要的時候搭把手,沒人多說一句話。
姜乃和梁家耀并不熟,算上來面試那會兒打了個照面,攏共就見過兩次。
姜乃倒不介意這種誰也不搭理誰的氛圍,隻是平常梁叔都會一邊忙活,一邊和他唠上幾句,今天一下這麼安靜,他還有些不太習慣。
不過最讓他渾身不自在的,是每次他用粵語跟客人打招呼時,梁家耀總會用餘光瞥他一眼。
梁家耀大概覺得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瞥了幾回之後,就更放肆了。
巴不得眼珠子直接貼姜乃臉上。
就差舉着個喇叭大喊:
我在打量你!
“你到底在看什麼?”
姜乃趁客人在挑菜時走開了些,扭頭問梁家耀。
“啊?”梁家耀目光不自然往别處一瞟,“什麼看什麼,我沒看你啊!”
很好,不打自招了。
姜乃冷臉看着他。
“你看我幹什麼!”梁家耀瞪了他一眼,揉了揉鼻子,看客人挑好菜走了回來,連忙接過籃子,“我要幹活了!”
說完,他轉身跑去打稱去了。
等又來了個顧客,姜乃照例用粵語打了聲招呼,梁家耀又看了過來。
這次姜乃一個轉頭。
目光直直對上,殺了梁家耀個措手不及。
“你在看什麼。”姜乃問。
“呃……我……”梁家耀突然就結巴了,憋了半天,還在“我”。
“你什麼你。”姜乃不耐煩打斷了他,“你到底想幹嘛。”
“我又沒幹嘛!你是小女生嗎還不給看了!”梁家耀硬着頭皮喊了一句,氣勢洶洶地拎着稱好的菜拿給了客人。
“你好!一共七塊八!”
姜乃和客人,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小靓仔,幫我再挑根紅蘿蔔。”
來人是位身材嬌小的老太太,一口氣挑了一大籃子的菜給姜乃遞了過來。
姜乃認識她,每周一三五都會在這個點準時來買菜,梁叔每次都會熟絡地喚她阿婆。
阿婆精氣神十足,說話也幹脆利落,聲如洪鐘,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勁兒。
姜乃頭一回招呼她的時候,因為不了解菜市場的規矩,還被她打趣了兩句。
“老梁,你個新嚟嘅小靓仔好似唔系幾大方啵,我幫襯你咁多餸,條蔥都唔舍得送畀我?”
梁叔趕忙放下手裡的活,過來捏了把蔥,又捎了把香菜,一起塞進了阿婆的那一大袋子菜裡:“诶呀,新嚟嘅仲未學識曬啲規矩嘛。今日啲芫茜好靓,同你放多啲。”
“唔使!诶呀,唔使畀咁多!诶!老梁你真系……”阿婆推脫着,最後隻分别拿了一兩棵,嗔怪了梁叔幾句,又笑着朝姜乃點了點頭,才離開。
自那之後,姜乃便記住了廣州菜市場的規矩之一:
要給客人捎上把蔥或者香菜。
“阿婆,這根您看可以嗎?”
姜乃接過阿婆的那一大籃子菜,又從蘿蔔堆裡挑了根還帶着些泥和根須的蘿蔔,舉着給阿婆看了看。
“好。”阿婆點點頭,低着頭在腰包裡翻着紙币,“一共幾多錢?”
阿婆的普通話還是帶着些粵語的邏輯,姜乃雖然跟她說過自己聽得懂粵語,但是老太太依然堅持要和他說普通話。
阿婆每次來買菜都會買特别多,梁叔這最大的塑料袋都得裝出兩袋子。
姜乃和梁家耀倆人分工合作,一個稱一個裝,手邊的計算器按得叮當響,忙活了快五分鐘才總算解決這一大陣仗。
“阿婆,一共五啊七蚊六毫,畀五啊五得啦!”梁家耀一聲悶哼,扛着倆大袋子給阿婆送了出來。
阿婆剛給姜乃遞去兩張紙币,看着梁家耀就要上手把兩袋菜往布袋拖車裡塞,連忙叫住他:
“诶呀我自己嚟得啦!”
不過還是梁家耀的速度更快些,許是剛才在裡頭裝袋的時候,就特地把重的和輕的分開裝,裝車的時候不需要多猶豫,三兩下就完美地塞了進去。
“搞掂!”梁家耀直起腰,拍了拍手,“阿婆又買咗馬蹄同粟米,今日要煲紅蘿蔔粟米湯啊?”
“系呀,陣間再去買多舊豬骨,即刻返去煲,中午就有得飲啦。”阿婆說着,拉上拖車,“到時候嗌颢仔拿啲過嚟分畀你哋。”
“好啊!”梁家耀兩眼一亮,又連忙從台上抽了把香菜,塞進阿婆的拖車,“阿颢今日有嘢出去咩?打極佢電話都唔理我。”
“宜家個時候嗰個衰仔仲喺屋企打緊鼻鼾啊,”阿婆笑着說,“你哋就繼續忙住先啦,等佢起身我再嗌佢打電話畀你。”
“好,咁阿婆慢慢!”梁家耀說。
阿婆應了聲,臨走前又回頭微笑着朝姜乃點了點頭。
姜乃連忙立正,朝阿婆笑了笑,也點了點頭作為回應,目送着她離開。
阿婆和梁家耀的對話姜乃耳尖捕捉到了一個詞。
——颢仔。
他隻記得在跟陳君颢過來見梁叔的時候,從梁叔嘴裡聽過這個詞。
“仔”這個詞他熟悉,一般就是個稱呼,就像梁叔會喚他“乃仔”,來買菜阿嬸們會喚他“靓仔”。
但前一個字,聽着像普通話裡的“猴”……
姜乃思索了片刻,眼睛突然瞪大。
陳君颢?!
姜乃看了眼梁家耀。
梁家耀目送着阿婆走遠了,才走回菜檔裡頭。
趁暫時沒來客人,姜乃拿上噴壺給台上的青菜噴了個來回,餘光不時往梁家耀身上瞥。
梁家耀給陳君颢打電話了?
什麼時候的事?
陳君颢中午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