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陳君颢冷不丁問了句。
姜乃一怔,下意識拽了拽衣擺,眼神一飄:“沒……”
陳君颢沒注意到姜乃的小動作,自顧自地開口:“腿有劃傷嗎?”
姜乃愣了下,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小腿。
一道鮮紅的劃痕。
他伸手點了點,破了些皮,但沒流血,隐約有些腫,按下去能感覺到火辣辣的。
陳君颢用餘光掃了他一眼:“梁叔這可能沒藥,先拿水沖沖吧,回去再塗點紅藥水啥的。”他邊沖着飯盒,邊繼續說,“塑料凳腿的邊邊有時候還挺鋒利的,下次小心點。”
“呃……嗯。”姜乃直起腰,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不知道現在是該直接轉身走人,還是繼續硬着頭皮站在這兒。
總感覺陳君颢好像還有話要說。
但這種狀況下,不管對方跟他說什麼,他都隻會覺得尴尬。
畢竟自己才對人起了反應,要是被發現了,他可以直接原地從地球上消失。
姜乃渾身别扭,不動聲色地又拽了拽衣擺,像在掩耳盜鈴。
“我先……”
“我向你道歉。”姜乃話還沒說完,陳君颢就打斷了他。
“啊?”姜乃一下子懵了。
“吓到你了,害你摔到膝蓋,還劃到腿。”陳君颢垂着眼,目光落在手裡沖洗的飯盒上,聲音低沉,帶着歉意。
一提到摔倒,姜乃就又不由得想起撲倒在他身上的事,好不容易安分些的血液又隐隐地躁動。
他憋着口氣,努力壓制着。
“膝蓋還疼嗎?”陳君颢擡起頭,在鏡子裡看着他。
姜乃目光閃了閃,微微别開頭,不敢和陳君颢對視:“還好……”
陳君颢又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移開了視線。
微妙的沉默。
剛才就應該直接走掉的,姜乃想着,懊惱地咬了咬牙。
就這麼站着看人洗飯盒好像更奇怪,姜乃糾結了會兒,又拍開水龍頭,莫名其妙地洗了把手。
水流聲嘩嘩作響,姜乃盯着水柱發起了呆。
“你是不是很煩我?”陳君颢突然開口。
姜乃腦海一空,愣住了。
“我不太會哄人,隻會一直死皮賴臉地纏着人,大多都是被我整煩了,最後都懶得生氣。”陳君颢自顧自地接着說,“如果你也覺得煩,我向你道歉。”
姜乃下意識抿了抿唇,應該是要說點什麼的,可喉嚨像是被堵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不安地在水流裡搓着手指,心裡亂糟糟的,像有一群螞蟻在爬。
陳君颢看了他一眼,伸手過來把水龍頭拍掉了。
“别搓了,再搓就要破皮了。”
“啊……”姜乃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被搓得通紅。
他忙把手一收,往圍裙上胡亂抹了把。
陳君颢又看了他一眼,繼續低頭沖着飯盒:“梁家耀也是個沒心沒肺的,他說話不過腦子,你别管他。如果他讓你不舒服了,你别往心裡去,直接跟我說,我替你教訓他。”
沖完的飯盒和蓋子分門别類地碼放整齊,陳君颢伸手關上了水龍頭。
“嘩啦啦”的水聲一停,姜乃聽着自己的心跳聲愈發明顯了。
姜乃知道陳君颢在看着他。
視線落在身上的感覺太過清晰,他根本無處可逃。
姜乃下意識攥緊圍裙,手指因用力而泛着白。
“那個……我……”他深呼吸了一口,“我沒生氣。”
陳君颢聽着,微微皺了些眉。
“真的。”姜乃别着臉,沒敢擡頭看他,“沒生你們的氣。”
陳君颢看着他,沒說話。
被盯得心裡有些發毛,姜乃撇過頭,故意梗着脖子,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你别這麼盯着我。”
“你在生自己的氣?”陳君颢突然問了一句。
姜乃一下被噎住,目光又下意識地移開了。
“為什麼?”陳君颢又問。
“不關你事……”姜乃說的很小聲,腦袋不自覺低了些。
陳君颢又看了他一會兒,很淺地笑了笑:“抱歉,是我多嘴了。”
說完,他默默把飯盒重新裝進袋子裡。
姜乃瞥了他一眼,心裡有點微妙的難過。
為什麼不追問呢?
腦海裡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連姜乃自己都被吓到。
明明不追問才好吧,可為什麼……心裡卻隐隐想要他問下去?
這種感覺就像是有團濕漉漉的棉花堵在了心尖兒上,澀得慌,悶得他喘不上氣。
姜乃心裡很清楚,不是所有人都會像媽媽和李程那樣,毫無理由、無所保留地認可他。
就像他說要去學音樂時,被那人輕蔑的譏諷;就像他向媽媽出櫃被偷聽到時,被那人不由分說的咒罵。
如果被陳君颢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半吊子,還整天背着台鍵盤,妄圖說什麼“追求音樂夢想”,會不會覺得他很不可理喻。
如果被陳君颢知道自己居然是個會對他起反應的變态,會不會覺得他很惡心。
陳君颢……會認可他嗎?
可陳君颢不過是自己的房東,他認不認可,又有什麼關系呢?
姜乃暗暗咬了咬下唇,把這荒謬的想法給咽了回去。
“回去吧?”陳君颢溫和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嗯。”姜乃點了點頭。
手機微微震了震,姜乃翻出手機看了眼。
-寶貝,吃飯了嗎?
是媽媽。
姜乃愣了愣,回了消息。
-吃了。
他擡頭看了眼走在前邊的陳君颢,猶豫了下,又打了一行字。
-朋友送了飯來。
走回菜檔,梁家耀正一個人百無聊賴地窩在凳子上刷短視頻,瞧見他倆回來,立馬來了精神:
“喲,舍得回來了?還以為你倆掉屎坑裡了。”
陳君颢沒理他,擡手彈了下他腦門,拎起放在台底裝着湯鍋的保溫袋。
“就走了?”梁家耀揉着腦門,随口問了句。
“嗯。”陳君颢應了聲,“先回家放東西,然後去華哥那。”
“哦。”梁家耀斜睨了他一眼,身子往後一仰,視線越過陳君颢,打量了會兒姜乃。
姜乃默默拉了張凳子坐下,低頭拿着手機,手裡敲着字。
梁家耀收回了視線,思考了片刻,總感覺氣氛怪怪的。
“喂。”梁家耀拽了拽陳君颢衣服,壓低聲音湊近了問,“你搞掂佢未?”
“未。”陳君颢淡淡道,“人哋唔睬我。”
“丢!咁我點算!”
“唔知唔理唔睬。”陳君颢把兩個保溫袋綁在一起,拎在手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祝你好運。”
“喂!冇咁搞啊喂!”梁家耀急道。
陳君颢沒再搭理他,臨走前看了眼姜乃。
姜乃依舊拿着手機敲個不停,頭都沒擡一下。
陳君颢路過姜乃身後時,微微彎下腰,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走了。”說罷,又擡手揉了把他那半濕不幹,還有些亂糟糟的頭發,“晚點再聯系你。”
他走得潇灑,沒注意到姜乃後來捏了捏耳朵,整個後頸都泛着淡紅。
下午太陽還挺曬,陳君颢到家把保溫袋往廚房一擱,轉身就騎着他的電雞出了門。
揚起的風都是熱的,頭盔裡悶得難受,他幹脆把護目鏡給推了上去,任由風灌進來。
等到了目的地,他摘下頭盔,人中那一片全是汗珠,濕漉漉的。
雖然他是股東,但他來這兒的次數屈指可數。
主要這地方總是随機分布着穿得裡三層外三層的潮流人士,就他短袖加褲衩的,來一趟回去都得得個風濕。
營地餐吧的大門又換了樣式,上次來還是一拱門,可有田園風情了。現在成了中式的栅欄,朱紅色,還纏着黃色的小花。
陳君颢推開門,木質的栅欄門“嘎吱”了一聲,還挺有感覺。
一進來就是片露天的人造草坪,擺着些遮陽傘和露營桌椅。中間是個台子,現在被各種鮮花氣球裝點得花裡胡哨的,兩邊立着各種音響設備。
角落停了輛帶吧台的餐車,旁邊立着個櫃子,裡面擺滿了各種桌遊。後頭是個小木屋模樣的建築,是全場唯一有空調的地方,辦公用的。
今天畢竟周一,天又熱,這會兒客人不多。
陳君颢跟外頭忙活的服務生打了個招呼,輕車熟路越過草坪,徑直邁向小屋,一把推開了門。
屋裡的交談聲戛然而止。
冷氣“呼”地撲面而來,陳君颢暢快地長舒了口氣。
沒管還在會議桌旁正瞪眼瞧着他的倆人,他大咧咧扯了把椅子坐下,順勢把腿往桌上一搭,跟個大爺似的。
“你們繼續哈。”陳君颢笑了笑,“我旁聽。”
“啊——!”女生拍案而起,“我剛擦的桌!”
“是咩?”陳君颢放下腿,手指在桌上抹了一道,然後搓了搓,似乎在用全身心感受着,“嘶……陳君怡同學,你用拖把擦的桌?”
“傻仔颢!!”陳君怡氣急敗壞地大喊一聲,撸了把袖子就要沖過來。
眼瞅着這對表兄妹又要幹起架來,會議桌旁的男人淡定地推了推眼鏡,手指不緊不慢地在鍵盤上敲着字,頭也沒擡,丢出一句:“要打出去打。”
“華哥啊!救——”陳君颢剛喊出半句話,求救聲就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陳君怡一個快準狠,掐住陳君颢的臉頰肉就往兩邊狠狠一拽。
陳君颢隻覺得自己的臉直接變了形,五官都要錯位了。
更要命的是,陳君怡那剛做的美甲,甲片又長又尖,幾乎要戳進他肉裡,疼得他直抽氣,上頭貼的鑽還硌得慌。
陳君颢感覺自己的臉不僅得變形,還得劃出印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