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婉兮看着那抹笑,又垂眼看到二人中間的姜湯,大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回頭看自己妹妹,她此時垂着頭,面色有些難看。
順勢拉住她的手,“六娘,我正到處找你呢,咱們休息得差不多了,也該去前堂接待賓客了。”
謝婉兮不動聲色地捏了捏她的手,謝六娘擡頭看她,見她視線往桌上看了一眼,知道她的意思,輕輕搖了搖頭。
謝婉兮松了口氣,對姜昭道:“太子殿下,我們先去忙了,你好好休息。”
姜昭點點頭。
謝婉兮沒多停留,帶着謝六娘離開了。
一路上,謝婉兮表情都沒什麼變化,也沒有說話,謝六娘不知她在想什麼,不敢貿然開口。
直到回到自己房間,屏退了下人,謝婉兮面上的乖順才收了回去,“你到底想做什麼?”
聲音清冷,沒有溫度,直白的質問刺得謝六娘面色一白。
“二姐姐……”
“說。”謝婉兮沒有給她掩飾的機會,直直盯着她。
謝六娘捏緊手指,在謝婉兮嚴肅的眼神中慢慢垂下頭。
“二姐姐,我隻是很仰慕太子殿下。”
謝婉兮眯眼,目光帶着審視。
“太子殿下男生女相,性格溫柔,細膩有耐性,就和真正的女子一樣,卻又因是男子身份,能讀書習武,他這樣子,就是我向往成為的樣子,姐姐你就當……”
謝六娘頓了一下,才苦笑一聲,道:“我是把他當成了自己,當做一個沒有被世俗規矩限制,活得精彩的女子。”
謝婉兮微愣,心緒複雜,卻還是道:“慎言,太子殿下不是女子,這話之後可莫要再說。”
謝六娘收起苦澀,“我知道的姐姐,我隻在你面前這樣說。”
謝婉兮看她這樣,輕歎了口氣,“無論是何種理由,都離他遠些,這人,絕不是表面那麼簡單的。”
“二姐姐,我知道了。”
謝婉兮松了口氣,眼神也慢慢變得柔軟,“知道就好,去換身衣服,随我去前廳吧。”
這個妹妹一向聽她的話,如今答應了,就不會再去做。
謝婉兮看着謝六娘離開,起身走到書桌前,把詩集拿開,下面放了本《經世經》。
她細細撫.摸着這本書,回想起少年時經曆。
那時她才回謝家不久,和家中兄弟姐妹都不熟悉,就一人悶在屋裡看書,一日她路過崇禮齋,聽到裡面的朗朗書聲,就被吸引了過去。
她定定盯着裡面念書的學子,看了許久,直到太陽西落,學子離開學堂。
他們奇怪地盯着她,似乎覺得女子出現在這裡很不可思議,還和身邊的同學低聲讨論着。
她沒在意,隻是轉身回房,翻出自己房間極少的幾本書,《女德》《禮儀規矩》《詩詞格律》……
沒有一個,沒有一個和他們在學堂中學得一樣的,那些經世理論、謀士策略明明才是最有用的,為什麼父親不讓她學?
那日之後,她每日都到崇禮齋,進不了課堂,她就站在外面,從窗口那裡看進去,一絲一毫都沒有錯過。
直到學堂裡的學子覺得她打攪了自己,夫子也皺眉看着她,讓她父親來處理這件事。
父親教育了她一頓,說:“女子學這些能有什麼用?”
她不服,寫了策論拿給父親看,她聽過學堂上哥哥弟弟寫的策論,這篇策論絕對比他們要好,各種論證、策略皆是新穎上層,她一個女子,也能比男子優秀。
可父親看後,緊緊皺着眉,對她用了家法,還道:“這些不是女子該學的!”
那是她傷得最重的一次,一個月沒能下床。
等她緩過來,出去透氣的時候,就發現崇禮齋前面多了塊牌子:
“女子不得入内。”
她還是不服,拖着受傷的身體去與父親理論,可父親說不過她,就讓小厮将她趕了出去。
恰好遇到下學的哥哥和弟弟,他們看着她狼狽的樣子,又礙于身份,隻能唇角抿笑,從她身邊離開。
她弟弟謝餘倒沒有顧忌,走到她旁邊說了句:“晦氣,女子就好好待在後宅,去學堂幹嘛?吓本少一跳。”
謝婉兮一人站在烈日下,吵吵鬧鬧的男子從她身邊走過。
她垂着頭,不明白他們學的那些她也會,文章也能寫,為何卻不能進學堂?
父親厭棄,兄弟輕視,她在王府的生活也發生了改變,原先她的用度雖然不多,卻也夠生活。
可這件事發生後,府中婢女、小厮就變了個樣子,不在對她尊敬,甚至還輕視她,暗中偷拿她的月例,克扣她的吃食衣物。
沒過多久,她聽到小厮談論大哥的文章,說那篇策論極盡文采,且觀點新穎可行,陛下看後,直言大哥有經世之才,給了他許多賞賜。
她愣愣聽着他們念叨的那幾句,隻覺渾身冰涼——
這不是她的文章嗎?
舉目,面前卻盡是荒蕪,她慢慢明白了,男子和女子并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