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開學,沒人敢捋老馮的虎須,所以她一提醒,便紛紛附和,起身去櫃台結賬。結果到了櫃台,才發現賬單已經付過了。
“林師弟,這怎麼好意思?”錢明亮捏着皮夾,看向林成則的眼神卻帶着贊賞。
林成則抿出一個笑容,“初來乍到,應該的。錢師兄也别光說我,這兩位師弟中間偷偷塞錢給我,我這也是沒辦法。”
兩位面色尴尬的研究生頓時長舒了一口氣。
林成則太會做人,就顯得他們不會做人了。但有了這一句話,雖然人人都知道是林成則客套,瞎編出來的,但面子到底有了,回頭把錢補上就行。
雖然學校會提供宿舍,但博士生大部分都不會在學校裡住。有的是因為有家小,有的是因為在外面有項目,各有各的事情要忙。
所以在岔路口跟研究生們道别之後,就隻剩下葉櫻和林成則兩人了。
葉櫻知道自己喝多了酒,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出錯,因此一直保持沉默。但眼看着博士樓就要到了,她又有些不舍得就這樣回去,一轉頭看到不遠處的長廊,腳步一轉就走了過去。
林成則便也跟了過去,内心裡說服自己,是出于紳士風度,不能允許一位喝多了的女性單獨待在外面。
他跟上去時,葉櫻正跪坐在長廊兩邊的長條石凳上,雙手扶着欄杆念詩:“落日樓頭,斷鴻聲裡,江南遊子,把吳鈎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念完了,轉過頭來看他,“你很喜歡吧?”
林成則點頭。她便綻開了笑容,“你喜歡辛棄疾,我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
“可是我的事,你知道嗎?”她忽然變了臉色,朝林成則撲了過來。
林成則本來想退開,但怕她摔到地上,隻能站着不動,任由她抓住了自己的衣襟,整個人湊上來,連貼得很近地盯着他。她的眼睛大大的,裡面飄起一層淡淡的霧氣,仿佛含了無盡的委屈,“憑什麼說我‘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這段公案,林成則顯然也記得很清楚。
在被班主任找去談話之後,葉櫻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樣肆無忌憚,很有可能會引發難以控制的結果。被班主任知道了她不怕,但如果被對她寄予厚望的父母知道了呢?
事情鬧開了,她自己固然受到影響,但林成則隻怕這份工作都做不下去了吧?
他對她一直那麼冷淡,也是應該的。
但又不甘心。
所以她将自己一腔情意,都寫在了那個隻有兩個人知道密碼的筆記本裡,大大方方的當做周記交了上去。
少女的朦胧绮思,一句話要轉八個彎,怕他一看就懂,更怕他根本看不懂。
交完周記,她就開始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滿心焦躁的等待他的反應:是把她叫過去斥責一頓?還是義正言辭要她大局為重?或者以長輩的身份安慰她不要胡思亂想?又有沒有可能……他心裡對自己也存着一點點的不同?
那時瓊瑤劇已經不那麼流行了,但餘威猶在。葉櫻看過她的成名作《窗外》,寫的就是女學生和男老師的愛情故事。
所以,不是沒有一點可能,對吧?
然而林成則始終表現得淡定從容,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周四,周記本發下來了。
葉櫻迫不及待的打開,然後就看到了他給的這兩句評語。她所有的戀慕與绮思,在他眼中,不過是“強說愁”。
但是,也虧得林成則這份決斷,讓葉櫻意識到,自己一廂情願的糾纏,或許對方心裡卻隻有滿心不耐與厭煩。她大大受挫,終于暫時結束了這種荒唐的追逐。
此刻聽到她提起舊事,林成則也隻能苦笑,“怎麼還記得。”
“我很記仇的。”葉櫻說着,酒意上頭,整個人軟倒在了林成則懷中。
“林成則,”她靠在他懷裡,頭枕着他的肩,溫熱的臉頰緊貼着他的頸側,聲音也輕輕軟軟的,說出來的話卻帶着刀,“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