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的夏日，升溫的體感，燙屁股的電動車。這是楊森傳在醫院門口蹲守的第七天。
正值中午暴曬的點，這個時間段進出醫院的人很少。他坐在醫院對街奶茶店裡，眼睛從左邊掃到右邊，又從右邊掃到左邊。
桌面上的手機振動了兩下，傳來了林勁野發來的消息。
【又不在家？您這是又蹲着去了？】
【這都第幾天了，要我說算了，一個夢而已。】
楊森傳看了眼屏幕，沒回。
他怕回消息的空檔中會把人跟丢，當然，他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個人長什麼樣子。之所以在門口蹲着，是因為他做了一個夢。夢裡的人看不清，發生的事記不住。醒來之後隻注意到自己手機備忘錄裡保存的幾個語義不明的詞。
【醫院太陽抓住】
醫院他到了，太陽也在天上，抓住……他不知道到底要抓住什麼，模糊的夢裡最後隻呈現出一個愈走愈遠的清瘦的背影。
楊森傳盯着虛空處一時發愣，那個背影在他眼前突然清晰起來，他猛然回神，抓起桌上的手機立馬奪門而出。
明明在對街的身影在他等了個紅綠燈後突然消失不見，楊森傳感受到一陣緊張後怕的心悸，眼睛四處緊看，他皺了皺眉，決定沿着剛剛那個背影走過的路線一路找下去。
找下去。
找下去……
直到對方再次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裡，楊森傳憑借着自己的本能沖上前去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面前人慌張地回頭，露出一張俊秀的臉。
“是你！”楊森傳說。
“什麼？”
“是你！”楊森傳強調這句。
就是他！夢裡的這個人就是他！
對方試圖掙脫開他的手，蒼白的臉也因為窘迫浮現了一點紅。
“你叫什麼名字？”楊森傳問。
對方遲疑了一秒，才開口說：“可以放開我嗎？”
察覺到自己的行為過于異常，楊森傳主動松開手，看着他說：“我叫楊森傳。”
“我們……認識嗎？”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對方無奈地笑了笑。
楊森傳沉默了，他現在也不能告訴面前的人說自己是因為一個夢才出現在這裡堵他的，那樣聽起來太過神經病了點。
于是他改口說：“我，我想認識你。”
“诶？”對方臉上疑惑的表情太明顯，楊森傳心裡暗啧一聲，覺得自己腦子真的是有病。
但話已經開口了，于是他還是選擇厚着臉皮說下去：“能認識一下嗎？”
對方沉默了好久，才開口說：“不了。”
“我得走了。”
“可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楊森傳着急地說。
“你會知道的。”對方笑了笑轉身就走。
紅綠燈閃爍，響起了催促的倒計時聲，每一聲都顯得緊急與迫切。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楊森傳看着眼前的綠燈亮，看着他走在斑馬線的正中央，看着他被一輛失控的轎車轟然撞飛——哐當一聲巨響！車撞到了路邊的電線杆上，人倒在了血泊中。
楊森傳張了張嘴，試圖喊他的名字。他想起來了，他叫陽欽松！
陽欽松！
他努力張嘴，他用盡全力嘶吼，可喉嚨裡竟然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救救他啊！
他朝周邊的人喊。
救救他啊！！
他的手腳冰涼，吓得渾身血液倒流，腿像灌了鉛一樣走不動路。他看見陽欽松嘴角咧笑流出的血，看見他笑彎了的眼睛，看見他動了動嘴唇，說——
楊樹林，好久不見。
呼！
呼！！
呼！！！
楊森傳劇烈地喘息着，身上的薄汗猛然間湧上皮膚層。嘴裡仿佛飛入了漫天的柳絮，整個頭部像是被厚厚的蠶繭包裹，每深吸一口氣，窒息感就如影随形。他無法分清現實與虛幻，思維陷入了混沌的迷霧中。
“楊樹林。”
有人在喊他。
“楊樹林。”
誰？
“楊樹林……”
誰在叫我？
“楊樹林，醒醒。”
“醒醒啊，我在這呢。”
“楊樹林，别怕，我在這呢。”
“我在這呢。”
“……”
“陽——”楊森傳猛然驚醒，壓久了的手臂的麻痹程度讓他一時擡不起來。
兩眼驚恐地盯着天花闆，胸口的急促喘息還沒能迅速緩和下來。
“陽——欽松……”他把話補全。
一隻手立馬攬住他，陽欽松捏了捏他的肩，在他面前說：“我在這呢。”
楊森傳聽見了聲音，遲緩地偏頭，張了張嘴：“陽欽松……”
“我在。”陽欽松抹掉他頭上的汗，安撫他：“我在，我沒事。”
平複了好久後，楊森傳突然哽咽了一下，說：“我以為你死了。”
“沒有，我不會死的。”陽欽松笑了一下，把手遞過去：“你掐我一下。”
楊森傳沒動，歎了口氣說：“我手麻了。”
“你掐我吧。”
陽欽松上手輕微一使勁，痛感便迅速襲來，楊森傳連連“哎喲”幾聲。
“死了嗎？”
“活的，活了。”楊森傳說，說完又深呼吸了一口氣：“我也活過來了。”
陽欽松把頭靠過去，和他額頭抵着額頭，輕聲說道：“移植成功了，排異期也度過了，複查的結果很好，這是我活下來的第五年。”
“楊樹林，我一直在這呢。”
楊森傳一時眼熱，拼命地眨了眨眼，可控制不了自己的淚腺。陽欽松擡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繼續說：“說好的一起活到老的，我不會輕易食言。”
楊森傳輕輕“嗯”了一聲，抓住陽欽松的手腕，然後緊緊地抱了上去。
“我會陪你的，我也會一直陪着你的。”
無論天上地下，無論人間黃泉。
五一假期，到處都是人擠人，就連拉薩都不能避免。
這裡是他和陽欽松相遇的地方，後面每年他們都要特地花時間重複玩一遍。
納金山挂經幡。
這也是楊森傳每次到這邊來必做的一項内容，經幡面水而挂，從低往高拉。抱手許願，祈福平安。風吹動經幡一次，便祈福一次。
從山頂下來後，楊森傳風風火火地撲進陽欽松的懷裡：“吼吼吼！今年祈福任務達成！”
“其實我每年都想說，納金不是招财進寶嗎？你祈福的話估計拜錯了。”陽欽松說。
“不管。”楊森傳任性地搖頭：“反正平安健康才是我要祈福的重點。”
陽欽松笑出聲：“那也是，多虧有你。”
“多虧有我。”楊森傳也跟着笑：“年年保佑我們平平安安。”
從納金山回去後，兩人又去市裡轉了轉。
藏面陽欽松嘗試了五遍都沒能成功入口，皺着眉撇着嘴在一旁喝水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