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應知道連桑城,小時候跟着季無堯上街,遇到說季無堯的他都會留個耳朵聽一聽。
季無堯從堕仙崖爬出來,第一件事就是來到十相城,然後屠殺數百妖衆鬼邪,将他們的屍身抛出城外,燒了三天三夜。
此後,季無堯就成了十相城的主人。
鳳佞若是認識季無堯,還當了十相城的二城主,定然是季無堯被追殺,在堕仙崖的時候了。
靈火飄到沈應面前,它瞧起來不怎麼喜歡黑黝黝冷冰冰的城主殿,開口道:“十相城原來不叫十相城。”
“那原本的名字呢?”
“叫連桑城。”
沈應聽到這個名字,視線從周圍骨片黑瓦堆積的空曠大殿裡收回,他的指尖落到冰冷的岩石磚上,
“這裡是……連桑城啊。”
原來這裡黑黝黝沒有人氣的地方,是季無堯原本的家。
那個遍布歡聲笑語,到處喜氣洋洋,帶着幸福跟希望,美滿的如同世外桃源的地方被燒成了灰燼,妖邪占據了這裡二百年,早就大變了模樣。
沈應不敢想,季無堯當年費盡千辛萬苦,活着站在十相城前的時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
是憤怒嗎?
沈應默然,他命犯孤煞,自幼遍沒體驗過什麼冷暖,所以對于親人的背叛沒有什麼感覺。
但現在他卻為季無堯感到難過,他在季無堯識海裡見到的小公子,怎麼就被造化推壤到了這個地步?
到底是那一步出了問題?
入夜,沈應坐在季無堯旁邊。
寝殿裡的燭火通明,沈應幫季無堯擦洗身子,順便換藥,季無堯身上的傷口愈合了些,看起來沒有那麼恐怖。
盡管如此,沈應還是細心的避開了那些傷口。
沈應拿着濕帕子将殘留的藥膏擦去,他卷起季無堯的袖子,勁瘦有力的手臂暴露在空中,季無堯手臂上面有細密的跟藤蔓一樣的紋路,攀附在他的左手,幾乎能延伸到季無堯的心髒。
沈應伸出指尖描繪那紋路,他知道,這是季無堯的同門師弟檀珩仙君給季無堯下的咒,名曰善業。
善業咒是佛寺裡一種對付惡人的咒紋,隻要惡人心生惡念犯了罪孽,這善業咒便會禁锢中咒者的修為,束縛中咒者的經脈,然後斷其修為,止住殺孽。
聽聞中了善業咒的人,咒發時會劇痛無比生不如死,可季無堯殺了那麼多的正道修士,難以想象他是怎麼忍過來的。
會很痛嗎?
沈應細細描摹那善業咒的紋路,将它記在心裡,等他尋到破解之法,定要為師尊解開這個東西。
還有那位檀珩仙君,沈應也記下了,若日後想見,勢必要為師尊報仇。
師尊不願提及在玄清宗的往事,想必也厭惡極了那群人。
沈應把季無堯的衣衫穿好,抓着季無堯的手掌貼在臉側,口中呢喃道:“師尊,你什麼時候醒過來啊。”
他望向季無堯的眼神充滿痛惜跟眷戀,眼底是化不開的情意,他也就敢在季無堯看不見的地方袒露出一點愛意。
他就那樣蜷縮在床前的小塌上,将腦袋輕放到季無堯的手上,緩緩閉眼。
夢裡夢外像是一柄雙生鏡,一面映着陽光,琉璃璀璨,另一面碎裂成渣,血迹斑斑。
初遇洛錦之是個意外。
十五歲的季無堯百無聊賴的倒挂在樹上,地上是剛死透的一隻妖狼,他正晃蕩着玩,卻瞧見一個人被妖怪追着跑,鞋都跑掉了一隻。
那人光顧着跑,根本沒瞧見季無堯,季無堯覺得好笑,就在那弟子忍不住要掏出牌子棄權時。
季無堯終于拍了拍手,“破妄,去!”
破妄赤紅色的劍身嗡的一聲起劍。
那妖獸就要咬到那人的鼻尖,偏偏那弟子被吓壞了,還摔了一跤,手裡捏着的牌子脫手而出。
完蛋了,這次連棄權的資格都沒了,自己不會死在曆練裡吧,不要啊。
洛錦之欲哭無淚,他閉上眼睛,正打算掏自己的防禦法陣,忽的感覺不對勁。
嘀嗒,什麼東西滴他臉上了。
洛錦之睜開眼,就看到一個平安扣的紅色劍穗在他眼前甩啊甩,不過是從斜上方插進妖獸的身子,所以劍身上倒是沒多少血,全落他身上了。
咦,真髒,他往後推退了退。
少年指尖一挑,勾起來地上瑩白的弟子牌,緩緩開口,“洛錦之?”
洛錦之擡頭,視線落到季無堯身上白色的宗服上,以及他肩膀上的淺藍色花紋。
玄清宗弟子,還是個外門弟子?玄清宗這麼魔幻了?
季無堯走近了身旁,“洛錦之?”
洛錦之趕忙回神,起身,“我是洛錦之,不過兄弟,你這修為是外門弟子?這合理嗎?你這修為進内門也綽綽有餘了吧?”
季無堯搖搖頭,任性道:“内門課業多,不想去。”
洛錦之一臉呆滞,還能這樣?早知道他也不進内門了。
季無堯見他信了,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騙你的,下個月就是宗門大比,到時候我要奪得魁首,進入内門。”
洛錦之面色複雜,這人怎麼這麼狂,外門弟子進入内門如同過江之卿,不說外門弟子,還有很多記名弟子,這人怎麼這般自信?
季無堯将弟子牌抛出去丟給洛錦之,收了自己的劍,轉身揮了揮手,“内門見。”
洛錦之握着弟子牌,看着季無堯的背影,喊道:“哎!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季無堯背對着他擺了擺手,“下個月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