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沙恨桃停住腳步，“我覺得，護境師尊說的不錯。”

她低下頭，睫毛彎彎忽閃着，宛若夜空明星，熠熠生光，“如果是我，我不想要這樣的修力，我覺得我這樣的尋常修者真的很好…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戴行尊者可以幫我…幫我把父親救回來。”

“這些個日夜，我一閉上眼睛，就是他的容貌。”沙恨桃覺得愧疚，在外人眼中，在衆所周知的流言中，是她親手了解了掌事師尊，坐上了人宗的掌門的位置，但她很清楚。

她無論如何都沒能真正的下去手。

或者說，在第一次後，便再沒了第二次。

“…”

護境師尊沉默。

“如果是先前，我會信誓旦旦地對你說‘是的’；但現在不行，覺淺，不應該被我們所謂的‘欲望’束縛才是。”

“我知道是這樣，所以，我沒有提起。”沙恨桃擰着衣角，“但我會去說的，我說出口，被拒絕了也沒關系，至少我努力過了。”

“可是…你這樣不就把為難的問題交給尊者了嗎？”

從離開戴行休憩處再沒說過話的甘向明走上來，忍不住插嘴沙恨桃的話題；他眼睛通明，透着落寞打在沙恨桃身上，毫不忌諱，“如果你說了，他一定回去做的。就算他不肯，萬物也會勸他去做。”

“這實在不像是對于朋友的友好請求，如果是的話，那一定是讓她為難的事兒了。”

甘向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落目，便見着自家小宮主已經走了極遠，他挺直了腰杆，并沒有因為被戴行打擊到的樣子。

“那如果是你，你會怎麼樣？”沙恨桃見甘向明快步走遠，索性也跟了上去。

“我不知道，我知道為難尊者不好；但我跟你一樣，我不會放任自己的血親不管不顧；而且…”甘向明停住腳，“我也是個自私的人，誰都是，但凡是人道，都是，不管是尊者，還是萬物，他們，都是、無比自私的、人。”

說完。

他邁着大步子離開了；沙恨桃想去追，沒追上。

轉而看向身側的護境師尊，她渴望從他口中再得到些不同的答案，卻猛然領悟到甘向明說的那句“他們都是無比自私的人。”

現在，沙恨桃覺得，好像确實是這樣的；因為自私，所以萬物千辛萬苦找到了戴行，她明明不弱、也屬于人宗的弟子，卻不把救助無辜修者作為己任。

而戴行尊者，則是…複蘇的第一件事，不是号召四洲再度對抗神道，竟然先對着自己的小徒弟萬物卿卿我我；更甚，他作為詭物的時候，可是輕松的毀掉了一座城池、殺了不計其數的無辜修者。

這樣，算不得自私嗎？

至少也能帶上“罪行”的枷鎖吧？

*

殿前的神道修力照舊彌漫，戴行握着萬物的手，停住腳步。

側住身子，對着萬物留下一吻，道，“等我，好嗎？我自己去。”

“師尊，你不要又…”

“我沒有抛下你一個。”戴行看着恭維在萬物身後、卻始終不敢靠近的風入律說道，“你看，百相宮的小宮主也在陪着你，他們都會陪着你，而且，你已經被我注入了我的修力不是嗎？我在不在、我在哪兒，你都知道。”

言語間的安撫似乎并不能使得自己安心，萬物低頭，手指幾乎都要摳進戴行的掌心；片刻，沉默着點點頭。

至此間，戴行推開沉重門扉，背負着衆人如寒風般凜冽的目光，踏入深淵般的宮殿中。

夜幕漸臨，白日愈漸低垂，皓月許久不曾争輝，此刻卻争相映射出屹立百年，以精雕細琢作為禁锢支撐檐角飛翹，宛如展翼的仙鳥，傲然俯視着廣闊的百相宮廷。

殿檐下，高懸的琉璃燈盞偶爾搖曳，灑下不失威嚴的光輝；赤金鑄成的巨門浮雕着古老的神道紋路，栩栩如生，仿佛時刻會散發出不可輕易抹除的神道修力。

門檻有些高，戴行越過時差點被匆匆關閉的巨門夾住衣角。

門關閉的瞬間，他癱軟坐在地上；心髒止不住的痛。

頭腦，像是被什麼東西擊穿，他真的害怕，會在萬物面前露出不适；可也沒人比他更清楚，自己殘破的魂靈、拼湊的身軀，又能堅持多久。

此番，他也明了，這樣不符合人道天行倫理的，後果已經不是他作為血肉凡胎能夠想象得出的。

“咳咳…”

咳嗽聲在昏暗大殿回蕩，戴行慌張用指尖點燃修力熒光，又匆忙蹭蹭嘴角。

沒有血迹，是件幸事。

遠處的長廊悠長而深邃，腳步陣陣傳來，帶着沉重金屬鎖鍊的混雜碰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