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寒風凜冽。
天月将白之際,太和殿前早早的候滿了前來上朝的大臣。
男女皆有。
“今年的雪下得有點早啊,這才十月,北鏡好多地方被埋了。”戶部尚書蔡頃看着地面的雪,歎息一聲,同自己相熟的好友愁眉苦臉道:“也不知陛下今日心情如何,能不能提這事。”
“不确定的話,你就給蘇大人,讓他傳到内閣呗。”
蔡頃聞言更愁,在人群裡掃了一眼,“蘇珞沒來……内閣那幾位怎麼都沒來?”
“長公主也沒來。”有人小聲說。
“昨夜陛下召他們入宮不知商議何事,那些大人們醜時末才出宮,這才卯時,他們不會來早朝的。”有知曉内情的官員道。
衆人聞言一頓,面面相觑了一番,心照不宣的閉嘴了。
内閣,才是談槐燃真正親理朝政之處。
也是他的一言堂。
“國子監湛鏡來了嗎?昨天陛下是不是做了個荒唐事?”一道蒼老聲音響起。
衆人望去,發現是谏議大夫陳知義。
陳知義年過六旬,精神矍铄,頭頂秃了一塊兒。
那地方雖然能用朝帽蓋住,但談槐燃還是一直叫他鶴頂紅,顯然極不喜歡他。
人群中的湛鏡一僵,站了出來,老臉上露出點谄媚:“陳大人,我在呢。”
他從七品國子監典簿,而陳知義是五品谏議大夫。
陳知義掃了他一眼,有些不屑,哼了一聲,“我聽說,昨日你家湛二真的入宮了?”
——湛二,湛家二公子湛月清。
湛鏡額頭滲出冷汗,卻推脫道:“家裡的事,我不知曉。”
陳知義老臉一皺,“你的兒子回沒回去睡覺你都不知?他沒去請安嗎?”
湛鏡歎息,做出一副兒子不聽話、家家有本難念經的模樣。
“他家還有二公子?”也有人詫異,“我一直以為隻有湛德……他家二公子是誰啊?咦,湛德呢?今日好像沒來?”
“湛二沒去國子監讀書吧?我家學義天天和我念叨國子監的事兒,沒聽過湛家還有二公子啊。”
湛鏡連忙開口:“他性子頑劣,不愛讀書,自小養在外邊,沒過國子監考核。”
“原來如此。”先前開口的呂大人恍然大悟,“我說我家學義怎麼沒同我說過呢。”
“你家二公子多少歲了。”陳知義忽然問。
湛鏡:“……”
“陳大人問這作甚?”蔡頃插了一句嘴,“莫不是想問湛家有沒有合适的姑娘送進宮裡?這是禮部的事吧,怎麼您來問了?”
他和陳知義有些過節,頗不對付,沒事就愛嗆他幾句。
湛鏡連忙回神,“不敢不敢,我家幾位姑娘還小呢。”
他還有一句沒說的話是——鬼才敢提把姑娘送進宮裡。
娶妻納妾之事,自從談槐燃繼位以來,在朝上半句都不能提,輕則杖責,重則牽連九族。
也就陳知義不怕死,又孤零零一個,沒有九族羁絆,總動不動谏談槐燃。
他知道陳知義想問什麼,但他不敢答。
一子換一子之事,陛下隻是派人暗示了他,并未強求。
但他心急,才将人從安王府帶了出來,送進了宮裡。
轎子入宮的那一刻,天牢裡的湛德也臉色慘白的被放了出來,外面就是擔憂他的爹娘。
而湛月清卻被五花大綁着丢進宮裡,像被丢棄的物件。
湛鏡是不可能讓這件事在朝堂上被陳知義捅出來的,便隻敢說自己不知曉。
但——按理來說,談槐燃敢提,以他的暴名,湛鏡相信事後湛月清不會活着。
此事也應是保密的,陳知義又怎麼會知道?
湛鏡心裡想了很多,突然又想起安王殿下,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衆臣,眉頭皺了下。
安王今日也沒來早朝?
……
談槐燃昨夜沒睡,又和湛月清打了一架,再加上心緒反複拉扯,不斷懷疑湛月清的身份。
因此,上朝時,他的臉色十分陰沉。
吓得衆臣戰戰兢兢。
畢竟談槐燃剛繼位時便有過當衆杖斃前朝臣子的前科。
至今,金殿的地磚裡都還有一灘揮之不去的血迹,像那人死後留下的怨氣。
這灘‘怨氣’威懾了許多大臣,卻沒威脅到陳知義。
“陛下,”陳知義站了出來,“請問昨夜入宮的湛二公子,湛月清,如今可還活着?”
談槐燃坐在龍椅上,手裡還把玩着一節血淋淋的東西,聞言漫不經心的擡眸掃了他一眼,認出開口的是背地裡依附安王的人。
“湛家公子,和你有何關系?”談槐燃漠然道。
他穿着帝王冕服,手裡那條東西不知是什麼,弄得那隻手上全是血。
他的手掌年少時握過缰繩,拉過長弓,指間有層薄繭,膚色猶如小麥,上面有點别的什麼東西時,便很清楚。
譬如,血的顔色。
陳知義毫不畏懼,隻道:“陛下昔日胡來也就罷了,但昨夜将安王的人、湛家的二公子,擄進宮裡,實屬不該。”
湛鏡聞言一驚。
談槐燃手間動作一頓,忽地起身,将手裡的東西丢到了衆臣面前——
他剛才玩的,竟然是一截活人的舌頭。
衆臣面色一變。
“安、王、的、人?”
談槐燃一字一頓,腦海裡不知想到了什麼,神情越發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