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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的卯時初,孤獨了一夜的皎月仍高高懸挂,夜寒與晨涼疊冷,不見拂曉魚肚白。
蘇時傾依約到了梅花樁下。
到的時候,冼夏還在識海中合眼沉眠。
蘇時傾運氣悄悄,盡量不打擾冼夏。
“你很準時,很好。”冼夏的沉眠在蘇時傾就位後間斷,不見絲毫殘留的倦怠。
蘇時傾好學之心熊熊燃燒,昨夜睡得其實并不很好,但還是謹記着要按時來。
“放下劍,今日教你的不是劍招。”冼夏點點手指,示意蘇時傾稍歇戰意。
對手慕青雲的“驚劍”出衆,冼夏竟不優先考慮傳授些克制它的功法?
蘇時傾想問為什麼,但理智告訴他可以全然信任冼夏,于是克制了、沒問,乖乖聽話照做,将未名劍擱下。
“今日我教你的,與其說是功法,不如說是技巧。”冼夏賣了個關子。
技巧往往源自于經年累月的實戰,運用得得當,足以轉敗為勝。
“什麼都好,隻要能幫我赢慕青雲,什麼我都學。”
“這技巧,叫——‘偏感術’。”冼夏說得是重天之上的叫法,一字未改動,傳念給蘇時傾。
“偏感術?”蘇時傾猜不出其中奧妙。
“偏移的偏,五感的感。”就是字面上呈現的意思,并不繁複,“你見識過持藝師父蕭铎的耳功,那其實就是一種偏感。”
蘇時傾明白了:“将其餘的感官暫時弱化,專注于一雙眼,或是一對耳上,對嗎?”
“對。”冼夏笑着肯定蘇時傾孺子可教,“卻不隻是雙眼雙耳,鼻喉指尖也能偏感。隻是時間緊迫,我隻能先教你雙眼偏感的竅門,其餘的,你日後自己慢慢鑽研。”
冼夏盤腿先坐,坐在了識海湖心島巨枝桃樹的樹幹前,有點像對着一堵牆面壁:“你也坐下。近處無樹的話,就對着梅花樁坐下也行。”
蘇時傾依言照做,害怕出錯,坐得端直。
“不必這麼緊張,放輕松些。”冼夏時刻留意着識海風雲,給出切實的建議。
想要不緊張的時候,反而身上每一個氣口都閉合淤塞。
蘇時傾靜不下心。
冼夏給足蘇時傾調息的時間,沒有在催促。帶着頭運轉神息,用溫和的神息感染蘇時傾的識海及軀體。
直到兩股神息合二為一,吐納節奏一起一落,不再紊亂。
“準備好了之後睜開眼凝視眼前。我看樹幹,你盯木樁。”
眼睑開合,蘇時傾眼前是梅花樁的曲面。
剛開始沒能堅持太久,盯了十數秒後,雙目酸澀,不得不眨眼中斷。
冼夏沒有強求一次就能學會。
蘇時傾感覺的到前者的堅毅,冼夏有如入定了一般。琢磨不透究竟如何能撐的那麼久?他調整坐姿,再次嘗試。
雙眼瞪得有如銅鈴,可是瞪得越大,堅持的時間越是短暫。
他自己察覺不到,光是幾次的凝神聚視,就已經熬出了瞳孔血絲。
一定有什麼技巧,一定有什麼蘇時傾沒能察覺的關鍵。
是神息的配合出差錯了嗎?
如此思慮着,便有意識地放慢神息節奏,讓身體的呼吸配合雙眼。
身體輕松了,端視的時長果然拖延了些。
但是還不夠,冼夏要比他堅持得更久,久得多得多。
差距的原因,應該不在神族人族的區别上。不然,冼夏不會讓蘇時傾嘗試。
蘇時傾也該可以做到的才對。
偏感……
偏感?
是不是要将其餘的感官知覺全部摒棄,做到專注,再自然偏移?
就這麼做!
神息保持和緩,蘇時傾放棄了端坐,松弛雙肩。
耳邊的冬蟬高鳴聲,不去理會了。等漸漸聽不到冬蟬鳴叫的時候,周圍的世界也盡然沉寂失聲。
他忘了數時間,雙眼還睜着。
接着是鼻翼中竄入的青草味道,也罔顧試試。鼻子仍在呼氣,但也隻是呼氣而已,一時間塵灰的腐敗味道、露水的清冽味道都消弭了。
有的東西還在,不去注意它的時候,在與不在,沒有什麼區别。
蘇時傾看到了梅花樁上條條縱列的劃痕溝壑,有的深、有的淺。中部纏繞的麻繩起了躁躁的毛邊,是經年歲月度過的痕迹。誤爬了一隻逃命的螞蟻,在圓柱上兜兜轉轉迷了路,躊躇着向上、還是向下。
時間已經不再重要,雙眼還睜着。
最後,四肢的觸感幹脆也舍卻了。
他猶記得自己是在盤坐,可是小腿腹部的酸麻漸漸離散。耷拉自然的雙臂,其間知覺更是無影無蹤。面上風拂過的瘙癢輕輕悄悄,仿佛癢得另有其人。
冼夏開口,問蘇時傾:“你看到了什麼?”
蘇時傾忽略了問語,這正是冼夏想要的。
技巧已然領悟,融彙指日可待。
終于舍得阖目停歇,已經距離開始時很久很久了。
蘇時傾此時再轉眼看外部景色——
光線揮射,不再頃刻;飛鳥扇翅,不再瞬息。
萬物動作在眼底,皆已拆解;諸相變化在眸中,盡可捕捉。
足靴勾起未名劍,拔劍出鞘。
分不清在偏感術的加持下,是劍快了,還是外物慢了。
隻随意的劈招,便拿捏了落葉的速度——
蘇時傾按着中脈紋路,不偏不倚,輕易就将落葉一劍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