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的一天。”
杜禾敏啜了酒,有感而發。
樓以璇馬不停蹄地又給她和林慧顔倒酒:“一次喝一瓶,小酌怡情。”
“就這?你是沒見過林老師的酒量……”
“杜老師。”林慧顔截斷她的話,“樓老師說得對。”
“……”杜禾敏拿林大主任沒轍,隻能逮着樓以璇可勁兒“薅”,“說得對的樓老師,你今晚沒人管,是沒跟家裡人住一起啊?”
“我爸媽目前定居在澳洲,我是自己回來的。中秋節會代爸媽去陪陪兩邊的長輩。”
“移民了?”
“技術移民,獲得了永久居留權。但他們都沒有更改國籍的打算,日後還是要落葉歸根的。”
“哦哦,那你是就待在國内工作了?”
“也不一定。”
樓以璇垂下眼睑,“世事無常,明天會發生什麼變故,誰都說不準。”
桌上的一株水培風信子開得甚好,粉紫色的花瓣嬌豔欲滴。
無論生長條件多麼艱苦,無論日光照耀多麼微渺,都展現出欣欣向榮的生命力,頑強又倔強地盛放。
好好地活着,不遺餘力地活着,才有未來可言。
……
邊吃邊喝聊到八點,杜禾敏母親給她打電話,說奶奶病危,讓她也趕緊去醫院。
聽到醫院的名字,何歡二話不說就拎包起身:“我送你過去,順路。”
多年前,她母親就是在那家醫院離世的。
其實也不順路,是那家醫院的地址她太熟悉了,熟到從這座城市的每一個方位,她都能不開導航地以最優路線開過去。
等電梯時,杜禾敏慌得六神無主,何歡握了握她的手。
就那一秒,眼淚洶湧而出。
杜禾敏抱住何歡哽咽道:“奶奶比我爸媽對我都好。也隻有她,從來沒在我的性取向這事上怨過我。”
“可我,可我……可她都堅持不住了,我都還沒帶女朋友去看望過她。”
何歡緊繃一瞬後,撫着杜禾敏的背:“你過得快樂無憂,才是奶奶最大的心願。”
生老病死,安慰的話好似并無多大用處。
林慧顔跟樓以璇的臉色也都暗下來,呼吸很沉,卻又很淺。
到了車庫,目送何歡開車帶杜禾敏消失在轉角,樓以璇才松懈下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林老師,我送您回學校。”
好一會兒,她轉向身旁無聲無息的林慧顔,提議離開。
言語上,林慧顔比從前更吝啬了。
或許她隻是對自己才這樣吧。樓以璇想。
走到車前,樓以璇先替林慧顔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等她上車了,才從車頭繞至另一邊的駕駛位。
這是林慧顔才享有的待遇。
可她不會說。
不會說林慧顔是第一個坐她副駕的人,也不會說她沒給杜禾敏開過車門。
雙雙系好安全帶,空調啟動,樓以璇試了試出風口溫度,适宜。
在她踩下油門前,林慧顔說:“先别開。”
車内的空氣霎時凝固。
明明又身在同一國度,明明又近到伸手可觸,卻仍像隔着千山萬水般,不可逾越。
她們的目光都刻意避開對方,仿佛直視會洩露心中的秘密。
“徐雅甯結婚了。”
聽到林慧顔的這句話後,樓以璇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止不住地顫了一下。
心也跟着高高懸起,在空蕩蕩的無人之境晃來晃去,稍有不慎就會墜落萬丈深淵。
她好不容易才把碎成片的心髒拼湊完整,再碎一次,她要走的就不是回頭路,而是黃泉路了。
心中有千言萬語,但她能說的、敢說的,卻少之又少:“是,她結婚了。”
徐雅甯手上的婚戒,自打結婚後就幾乎沒摘過。
那日在餐廳外,樓以璇也并非有預謀地想讓林慧顔她們誤會自己跟徐雅甯有非同尋常的關系。
所以關于那枚婚戒,她不會為其賦予不正當的有辱徐雅甯和陸靈暄愛情的釋義。
那是對朋友的不仁不義。
這個世界沒人是傻子,再好的朋友都會有自己的算盤。
而好朋友無外乎是在打自己算盤的時候也幫朋友打打算盤,利益不沖突,才可長久順眼順心地深交下去。
不可否認,她的那把算盤上一直是林慧顔。
即使陸靈暄和徐雅甯願意無條件伸出援助之手,她也不能損人利己地把她倆也放到算盤上去。
撥動珠子時,那上面會很颠簸,一不小心就會傷到人。
林慧顔就被傷過。結局顯而易見。
很不好。
以至于她現在畏手畏腳。
“您……”
“非要一口一個‘您’才能體現你的修養是嗎?”
“我……”
“又想跟我說抱歉,還是對不起?”
兩道遊移飄忽的目光終于交彙,卻更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較量。
樓以璇拉緊心弦,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林慧顔。
林慧顔在生氣?
生什麼氣?
她腦子宕機,空空的,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車内的氣壓變得越來越低,兩人的心緒也變得越來越紛亂,炮火連天,煙霧重重。
良久,樓以璇的一聲低笑打破了死寂。
她垂眸,又再擡眸,唇邊綻開雲卷雲舒的笑。
“我是不是對‘年長者’這一類型的成熟女性有着某種特殊的,幾近于變态的迷戀?林老師在想的,又恥于問出口的,是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