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其駿的賬号幾乎穩定地保持着一天一更新,他可能是趁着另外兩個人休息時自己開遊戲找素材,然後剪輯。
陸何散對他肅然起敬——這其實不容易,沒日沒夜地打遊戲不容易,融入寝室不容易,每天能堅持做博主不容易,想掙錢養活自己更不容易。
他隻是一個努力迎合生活,想讓自己過得好一點人,他有什麼錯呢?
原先因為寝室矛盾連帶着對張其駿的一點怨恨在此刻煙消雲散了。對于一個不夠勇敢的普通人來說,“從衆”可能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如果沒猜錯的話,程西西用來吸引張其駿的就是“許諾”。
許諾他一個好的未來,給他勾勒遊戲爆火賺的盆滿缽滿的圖景,讓他想象,讓他相信,讓他願意付出心血和努力去實踐。
同時給他這麼一個團隊讓他有歸屬感,有可依靠感。這對他來說也是極其重要的。物質和精神兩方面的許諾,讓張其駿冒着悖逆另外兩個舍友的風險,參與到這個項目中。
可張其駿在怕什麼?
陸少爺養尊處優慣了,在前半生裡還從未真正怕過什麼人,想不出那兩個舍友還能有什麼惡劣的、脅迫别人的手段。他們最多把張其駿打他一頓,兩頓,最多對他冷嘲熱諷……可這些不過是些皮肉之苦,在這個法制社會,張其駿若是想反抗,簡直易如反掌。
如果對方打他,他可以報警做傷情鑒定,如果對方罵他,他可以錄音留證據再控告那兩個人——再不濟他可以把這些告訴輔導員,在現行相對完善的學校制度下,也不會允許太嚴重的霸淩和惡性事件赤裸裸地發生在學校裡。
反抗,擺脫的方法有千千萬萬,但張其駿偏偏選擇了順從。
陸何散一時心情複雜,他還記得那次張其駿為他開口說話,盡管隻是一句“我們玩我們的,别管他就是了。但成功轉移了寝室另外兩個人的怒火,不至于讓他們真對自己動手。
就憑這一點,陸何散認為張其駿是個好人。
但好人注定不好過。
陸何散歎了口氣自己去食堂吃飯。
他現在覺得當家教是真好,這個雇主人也好,工資是日結,甚至還會留他吃飯。
一天240一天240的下來,日子越過越有盼頭了。雖然這樣一個月下來工資還沒過萬,但落實到每一天可支配的錢上來說,也算是能解燃眉之急了。
起碼他能吃點像樣的東西了。
雖然什麼像之前一樣的高級法餐照樣吃不起,但簡單的燒烤,兩葷一素的飯吃起來毫無壓力了。平時有事沒事再給陸嫣離發個一兩百的,聽到陸嫣離吹捧他幾句,他就覺得心花怒放。
好像這樣的日子也不錯。
陸何散不懂怎麼教育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因為在潛意識裡他自己也隻是個孩子。他也不過剛剛成年,面對生活也充滿了惘然。
好像他把錢發給陸嫣離就盡到了兄長的責任一樣,但其實不是這樣。他應該關注陸嫣離的心理狀态,但小姑娘總是不願意說。
陸何散覺得有些事情隻能靠陸嫣離自己調節,他這個當哥的遲鈍的像塊木頭,更不知道如何安慰疏導别人。除了像那晚一樣拉她出來吃火鍋以外,他别無他法。
但陸嫣離卻是一直記得自己說的話。自從那天說了那句“我要考的比你高”之後,整個人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用心學習,頗有頭懸梁錐刺股的感覺,甚至火鍋也推了好幾次。
陸何散對陸嫣離這股沖勁兒覺得心疼又好笑。居然荒謬地聯想道陸嫣離起碼以後不愁工作——有這種決心和幹勁搖奶茶也能搖好。
僅僅在這片刻的想法間,陸何散就發現自己的思維在悄然無聲地變化。他以前可從來不會什麼事情都往“搖奶茶”上聯想,隻會雄心勃勃地做一個帝國企業的荒唐大夢。連他自己也不由得笑了出來,感慨打工給自己帶來的痛擊。
以前大吃大喝的生活反倒像是一場經不起推敲的夢,有那麼多的矛盾和脆弱的地方。陸何散再也觸摸不到那樣的生活,過去的一切就好像沒發生過。
燈光,酒,奢侈品,睡眠……都在離他遠去,唯有疲憊寸步不離地緊跟着他,用力拖拽着他倦怠的身軀。
他有時候會做些光怪陸離的夢,夢到過去和現在的對比。他在夢裡浮在泡泡中,透過層層厚厚的磨砂玻璃,看過去都看的不那麼清晰。
更可怕的是他在忘卻。
忘卻那段生活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在忘卻和那段生活有關的人。
留學時的小組同學,老師……都在他的記憶中漸漸虛化淡去。在一片虛化中,他無數次看見那個如同夢魂一樣的人。
許原言。
那影子的輪廓被陸何散用勾勒了出來,血肉被陸何散的幻想一點點填滿。此時的許原言已然不是許原言,而是陸何散想象構築的産物。
陸何散在這段時間裡經常會想象如果是許原言遇到這些事情會怎麼做,想象如果這個人在自己身邊會說什麼鼓勵或安慰的話,想象許原言模糊而又清晰的臉,甚至精确到每一根睫毛。
這樣的想象是可怕的,扭曲的,病态的。這會使得陸何散愛的漸漸不是許原言這個人,而是自己的妄念。一旦許原言與自己的構想有所不同,他對許原言的好感可能斷崖式跌落——這是陸何散最不想看到的。
不過,他們這輩子還有相見的機會嗎?
陸何散苦笑着想。如果不見面,許原言完美的形象又何來“崩塌”一說呢?
時間過得很快,明明剛剛還是破冰化雪,春暖花開的季節,轉瞬間就來到了悶熱的夏天。
陸何散最近往家裡跑的越來越勤——因為那個祖宗馬上要高考了。有時他在那邊的屋子歇下,看着陸嫣離日漸消瘦的身體和那雙堅定又痛苦的眼睛,都會覺得于心不忍。
陸嫣離周六周日會熬夜到很晚,不斷地去練習,做題。
她在極度逼迫自己的情況下,像是已然遊走在崩潰的邊緣,可又強撐着一份理智,反而顯得她格外鎮定,思路清晰。陸何散過去十幾年從來沒看見陸嫣離這麼要強的一面,而此刻他能做的,也隻有無聲的鼓勵。
他有時也會看不下去,走過去拿走陸嫣離的書要她休息。每每這個時候,陸嫣離就會露出那種茫然又孤勇的神色。
“你不該幹涉我。”陸嫣離眼裡有很多細小的紅血絲,面容也有些憔悴,她看着陸何散一字一句地說,“我有我的選擇,我有我想要的東西。”
陸何散輕聲問:“你想要什麼?”
陸嫣離隻是搖頭,說自己不想過現在這種生活。
陸何散看着陸嫣離說道,“其實我給你的建議還是去國外,年初爸不是幫你申請了國外的幾個名校嗎?在那裡你會有更好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