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他所說，那是一種奇形怪狀的魚。

那種魚看起來不像魚，好像是人，但是，你要說它是人，它和人又有很大的區别。

就算是同一個種族，長相也千奇百怪，各不相同。

這魚的各不相同，并不是像人一樣，大體長相一緻，都是一顆頭，一臉的五官，再加上一些頭發，四肢和軀幹，就組成一個人。

那些魚的不相同更甚于人。

如果不是笃定這些魚有共同的特點，一般人看了根本認不出來是同一種。

普通人看見了，大概會驚慌失措，覺得見到了不該看見的東西。

李薔薇按照他的描述想象起來，但是想象着總是不成樣子，而且，越發感覺恍惚，漸漸雙眼發直，目光呆滞，眼皮往下垂，神色僵硬，臉色發白，額角長出一些濕潤的魚的鱗片，喃喃自語：“美麗的魚，至高無上的魚，富有的魚，強大的魚，這應該是一條魚。這應該是一條魚。”

他不由自主緩緩笑了起來：“這應該是一條魚。”

他忽然唱起歌來。

那歌聲悠揚婉轉，曲調動人，歌詞卻越發模糊不清，嘶啞得不成樣子，尖銳到令人耳鳴，越聽越覺得像是從深海中傳來，不屬于人世間的聲音。

緊接着，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就從胸腔中升騰而起，牢牢抓住心髒，死死往下拽，好像要把人殺了，才算罷休。

李薔薇臉上的鱗片越長越多，從額角長到太陽穴，再到眉間，到了眼睛，甚至長到了眼睛裡面。

他的眼睛本來是一雙正常的人類的眼睛，但是鱗片長到他的眼睛裡之後，他的眼睛布滿了鱗片，眨一眨眼睛，發出稀裡嘩啦的聲音，不像是在眨眼睛，倒像是在刮魚鱗，又像是在炸魚塊兒，熱鍋裡的油在亂濺。

又是一眨眼之後，那些鱗片從他眼睛裡消失了，但這并不代表他的眼睛恢複正常了，恰恰相反，他的眼睛看起來更嚴重了。

那是一雙恐怖的來自深海的眼睛，往外凸起，仿佛眼皮已經凹陷到不存在的地步，青綠色中微微泛着一點藍黑色，像是中毒過深即将死亡，又像是受到污染的水澤，不能複原。

他的眼睛如果變成深藍色，如同鏡子一般明亮，配上他這張臉，一定像是美人魚一樣好看，就算是臉上依舊有鱗片，也不會輕易損傷那種美麗，反而有可能因為鱗片産生一種妖異感，越發顯得美麗而且詭異。

那是一種詭異的美麗。

但現在他的眼睛是一種，恐怖的詭異。

詭異和美麗是有區别的。

他現在的這張臉就完全展示了這個情況。

密密麻麻的鱗片在他臉上攀爬着往下生長，從他的兩頰長到了他的下巴，又從他的下巴到了他的脖子，甚至還往衣服裡面生長。

看起來簡直不可控制。

他的兩頰上漸漸出現了魚一樣的，呼吸的魚鰓一開一合，裡面往外蠕動出一些白色的泡沫，散發着深海的鹹腥味，夾雜着微不可查的小蝦米，和一點點深綠色的海藻。

他整個人一動不動站在那裡，仿佛即将死去，又仿佛受到了深海的召喚。

那張豔紅的嘴唇逐漸變薄，仿佛兩條直線合并在一起，幾乎看不出來，牙齒松松垮垮的将要脫落，裡面的舌頭仿佛蒼老了許多。

他的聲音又老又啞，像史前時代身軀巨大的魚類猛然撞上了不屬于大海的未來的船艦，汽笛聲悠長鳴叫着，魚類瀕死的慘叫尖銳而凄厲，呼喊着同伴，傳播着複仇的詛咒，在這樣痛苦而難以為繼的聲音中，一切的福音都被打碎，破損，墜落大海深處，無法尋覓。

便利店明亮的燈光逐漸昏暗，整潔的地闆上漸漸往外滲出充滿鹽分的鹹腥味的海水，呆愣住的西裝男，看着李薔薇，緩緩張開嘴，一時震驚到無法言表。

正當他回過神來想要做些什麼的時候，李薔薇同時回過神來。

隻見李薔薇眨了眨眼睛，身上的一切異常就都消失了，與此同時，整個便利店的異常也完全消失，就好像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

西裝男再次感到了震驚。

他欲言又止，看着李薔薇，滿臉都是無法遮掩的情緒，又後怕又震驚，又帶着微妙的恐懼，仿佛李薔薇已經已經不是可以交談的對象，他應該盡快離開這裡。

但李薔薇一把抓住了他。

他渾身一顫，幾乎要像一條被撈上岸的魚一樣蹦跳起來，臉色蒼白如紙，毫無血色，嘴唇仿佛消失，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李薔薇，如同要在死前盯着殺死自己的仇人，記下面貌，給來這裡尋找自己的同伴一點微不可查的線索。

西裝男幾乎有些站不穩，一隻手被李薔薇抓着，一隻手扶在收銀台上，身體微微晃動，往後傾斜，仿佛要暈倒。

他确實頭暈目眩，但不敢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