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說話,一邊用食指的指背在劍刃上來回蹭,手指靈巧又危險,好像在玩火。那把劍塞不回“鞘”裡,于是就晾在外頭,劍身顯得厚重古樸,隻有雙刃收成兩條鋒利的線,上面擦不幹淨的血迹像個什麼古老的圖騰,平添了幾分危險的氣息。
随着淩遲後遺症平複,盛靈淵的感覺也越來越敏銳,此時他已經能從劍刃上若有若無的觸碰中,感覺到宣玑手指皮下血流的聲音。大魔頭很有蟄伏的耐性,也不怕别人摸,隻是看着那一小段在皮下若隐若現的血管,一陣闊别了幾千年的饑渴感突然湧了上來,讓他幾乎沒法集中注意力聽那兩人說什麼。
他發現自己想喝血。
盛靈淵定了定神,雖然記憶像個破敗的口袋,空蕩蕩的沒剩下什麼,但他覺得自己以前應該沒有這種胃口。他一時判斷不出自己是單純想喝血,還是隻對這小妖的血感興趣,細細地體味着那一陣一陣的焦灼,他覺得有點新鮮。
這時宣玑仿佛察覺到了危險似的,手指倏地一縮,對肖主任說:“你還記得總局檔案裡,關于‘鏡花水月蝶’的部分是怎麼說的麼?”
不等肖征回答,他就自己背了出來:“‘鏡花水月蝶’,寄生生物,一級危險,隻寄生在人體。幼蟲和卵可以長期休眠,一旦長成成蟲,就不再具有寄生新宿主的能力,離開原宿主、或是原宿主死亡,成蟲往往會在短時間内随之死亡,通常是一小時以内。”
宣玑一指身後的玻璃封鎖箱——他一走開,那小蝴蝶就又出現了,安安靜靜地伏在玻璃壁上:“你看看那位,從宿主身上拿下來幾天了吧?我看它老人家身子骨還硬朗得很。”
肖征從兜裡甩出個鳄魚皮的錢夾:“從現在開始,你每堅持說一分鐘人話,我給你一百塊錢。”
江湖傳言,說肖主任是個富二代,家裡有礦,上班工作壓根不是為錢,就是為了自我實現,傳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哎,沒問題,爸爸!”宣玑對着五鬥米,腰立刻軟得柔若無骨,二話沒有,整個人都端莊了起來,“感染鏡花水月蝶的人之所以不容易被發現,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你想,如果蝴蝶脫離人體後能生存,還能在人體内繁殖,那會是什麼場景?感染的人死以後,屍體七竅中會飛出一大幫五顔六色的小蝴蝶。父親大人,咱可能已經看了無數場恐怖版《梁祝》現場了。”
他話音剛落,一個穿着全套隔離服的研究員就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進來:“肖主任,檢驗結果出來了!從畢春生家裡搜出來的半罐蟲卵都是沒有繁殖能力的處理蝴蝶……”
“那麼問題來了,”宣玑磨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東川的那個小男孩,到底有什麼特别?”
“我們排查了那男孩所有的社會關系,他跟異控局沒有任何直接或間接的聯系,這個事件裡,跟他接觸過的隻有最後一個祭品季清晨,”肖征語速飛快地說,“季清晨沒什麼特殊的,也是畢春生救過的人,平時靠做視頻和直播賺錢——不過做的不是什麼正經直播,都是些嘩衆取寵的東西。哪有事故他往哪鑽,夜路走多了,有時候也遇見‘真鬼’,他經曆過的一起食人獸事件是畢春生處理的。”
“他是最後一個祭品,‘沒什麼特殊的’本身就很特殊。”宣玑說,“這個小胡子在網上放了四十多個短視頻,還有十幾場直播,這幾天我都翻了一遍……”
肖征一愣,沒想到宣玑看似吊兒郎當,工作居然做得這麼細緻,震驚地問:“你全看了?就這麼幾天的時間?”
“對啊,”宣玑莫名其妙地一攤手,“零碎時間,順手翻一翻——你平時不刷短視頻嗎?就……等車、洗澡、上廁所,吃飯……自己一個人吃飯的時候,沒有‘吃播’,你拿什麼下飯?”
肖征:“……書。”
宣玑也震驚了:“你有病吧?”
網瘾青年和鐵血老幹部面面相觑,互相都覺得對方不可理喻。
肖主任這會用得着他,隻好暫時求同存異,問:“他的視頻怎麼了?”
“這四十多個短視頻裡,大部分内容都是他給别人解決‘靈異問題’,神神叨叨的,一看就是江湖騙子套路,”宣玑說,“一撥人固定追随他,沒事就給别人講‘大師’是怎麼救命的。”
“托兒嗎……他們管那叫什麼,‘網絡水軍’?”
“還真不一定,這些人叙述水平有高有低,每個人的故事都有自己獨特的版本,如果是水軍,水得太真情實感了。不過雖然版本不同,但他們講的經曆都大同小異——都是有一天在什麼地方偶遇了一個大師,大師給算出有劫難,一開始不信,回去過了幾天,果然‘被孤魂野鬼’上身,症狀是‘腦子很清楚,但身體不受控制’,拼命發出求救信号,家人看不懂,最後還是大師來救命——怎麼樣,症狀聽着耳熟嗎?”
肖征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這個季清晨可能之前就接觸過鏡花水月蝶,或者類似的東西。”
宣玑眯起眼睛笑了起來,樣子像個死沒正形的花花公子,舉起劍照了照自己的臉,然後看了一眼表,不客氣地從肖主任錢包裡抽了五百塊錢。
“五分二十秒,都是熟人,零頭給你抹了。飛機準備吧,我這就去趟東川,帶人過去查這個季清晨的祖宗八代。”宣玑把錢包還給肖征,當着研究員的面,他沒有說什麼,隻是意味深長地一笑,“放心。”
肖征一滞,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放心,如果隻有這麼一起蝴蝶變異事件,隻要查清楚了,就能把影響降到最低,不會鬧大。
不知為什麼,肖征非但沒有放心,反而覺得如鲠在喉。
宣玑拎起重劍走了,劍裡的人魔還在猜自己沒聽懂的詞:“準備什麼雞?”
異控局裡因為自查的事,鬧得人心惶惶,善後科官司纏身,更是恨不能自己不存在。
宣玑一進辦公室,就感覺自己是誤闖了植物園——到處都是剛剪下來的綠蘿葉,用塑料礦泉水瓶裝着,貼牆角挂了一排。
羅翠翠戰戰兢兢地解釋:“領導,我一緊張,手指頭和腳趾頭就瘋長,不受控制,不剪不行……那個,您今天有什麼指示?”
綠意盎然,當然是怪養眼的,但一想起其中一部分是頂破了老羅的襪子長出來的,宣玑就覺得整個辦公室裡充斥着迷之氣味,他腳步一頓,已經邁進屋的腿又縮了回來:“羅翠翠,平倩如,還有……那個……算了,我都不熟。你倆再找個人,跟我走,出差去東川,其他同志麻煩不忙的時候收拾一下辦公室哈。”
善後科的員工管理手冊上有一些很刻闆的規定,比如出差團隊人數不少于四人時,才能動用部門專機,為了節約成本。畢春生不在了,于是善後科一個穿連帽衫的小青年被臨時喊出來湊數,三十分鐘後,他跟宣玑、羅翠翠和平倩如一起上了飛機。
“連帽衫”名叫楊潮,二十來歲,八字眉,脖子仿佛比正常人短一截,看着總像端肩,年紀輕輕就一臉愁苦,随身抱着一打書。
“這是我們部門的小楊,”羅翠翠介紹說,“特别會背書,什麼都知道,好多事您問他,比從總局調檔還快。”
楊潮剛要跟宣玑打招呼,張開嘴話沒說一個字,先打了一串噴嚏,把五官噴得豬突狗進,好不熱鬧。
宣玑:“那個……身體不舒服的同志别勉強啊,換個人來也一樣。”
“沒事,主任,我鼻炎,一緊張焦慮什麼的就容易犯病。”楊潮從兜裡摸出個皺巴巴的口罩戴上,甕聲甕氣地說,“我可以。”
宣玑不太放心,覺得這位也不太靠得住的樣子,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什麼——行吧,反正是湊數的,再不靠譜,也比召喚大魔頭的強。
“怎麼出差還帶本書?”
“複習考研呢,”楊潮誠實地回答,“萬一考上就得辭職,想多攢點錢,咱部門出差有津貼,還管飯,能省一天飯費,謝謝同事們給我機會。”
宣玑聽完他這番精打細算,無端想起了自己的銀行卡餘額,不由得悲從中來:“唉,那就走吧。”
“羬羊。(注)”盛靈淵想,他從劍裡“望”過去,正好楊潮往這邊看了一眼,仿佛對上了劍的目光,他激靈一下,打了個差點把飛機噴起飛的大噴嚏,這讓大魔頭覺得挺有意思,“血脈稀薄至此,倒是敏銳。”
這時,飛機廣播開始提示起飛。
盛靈淵還在想“起飛”是不是有什麼隐含意的時候,飛機已經順着跑道加速起來,随着“嗡嗡”的轟鳴聲,離開地面,往天空拉去。
沒放好的重劍因慣性倒了下來,宣玑下意識地伸手一接,手掌正抵在劍刃上,這把從他脊背裡拔/出來的劍一下劃開了他的手,血順着劍身血槽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