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片回廊,鐘薏指向前方的一片松林,道:“這是爹爹最愛的地方,他常帶客人在此小酌,管它叫‘靜雅居’。不過我不太喜歡,最近有很多蟲子……”
衛昭靜靜聽着她給自己介紹在鐘府生活的一點一滴,關于親人、婢女、瑣碎的日常。那些看似平淡無奇的景物,從她口中緩緩道出,卻一下鮮活起來,隐隐浮現出她在其中或坐或站的身影。
他心底冒出止不住的酸脹醋意——這些時光、這些畫面,都與他無關,卻能這樣輕易占據她的生活,她的記憶。
擡步間,兩人已走到聽竹居前。“此處便是我的院子。”鐘薏腳步輕頓,大景朝雖然民風開放,但女子也不會輕易邀請外男進自己的小院。
衛昭見她神色猶豫,心中明了,像個知禮書生般,停步在聽竹居門口,微笑:“我想起宮中尚有事待辦,今日便到此為止罷。”
他們來日方長。
鐘薏松了口氣,雖說她對陛下有好感不假,但也沒做好讓他進自己院子的準備。
她今日格外粘人,他沒進聽竹居,她便又亦步亦趨地跟着,把人送到鐘府門口的烏木馬車上。
衛昭享受着這來之不易的時光,回想起上一次她如此依賴自己還是剛來京城。她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每日他去哪都要求他帶上自己,但凡沒有和她報備,等他回來她總紅着眼眶牽着他袖子問他去哪了。晚上睡覺更是離不得人,日日鑽在他懷裡,像個小火爐一般緊靠着他。
他想,那時候她真真是把自己當作夫君罷?
——
轉眼來到四月二十三日。
鐘薏早早惦念着蘇溪惜的生辰,花重金命人尋來《蘭亭夢遺》的孤本,她知他愛書,家中定是有無數珍貴書籍,但這本書他從未和她提起過。
此書著于四百年前,孤本極為稀有,她也費盡心力才尋得一冊。
馬車在擁擠的蘇府門口停下,熱鬧無比。蘇府自其祖輩以來便在朝中任職,蘇溪惜的父親蘇子謙更是官至三品禦史,在朝中頗受皇帝倚重,權傾一時。
蘇府的布置極具京城風情,宏偉雅緻,步移景換,行至其中宛如畫中遊。府中小厮奴婢舉止端莊,見到生客皆行禮有序恭敬有加。
鐘薏和父母走在府中,未及片刻,一小厮眉開眼笑:“蘇小姐大駕,我家公子等您許久了。”
鐘夫人一愣,她竟不知鐘薏還認識蘇家公子。她看着女兒拜别父母,随着他引路。紅葉緊随其後,手中捧着包裹好的禮品。
一路穿過回廊,走至一座掩映在花木中的亭子旁。小厮低頭行禮,輕聲道:“公子在亭中等候。”
鐘薏接過紅葉抱着的楠木漆盒,慢慢走進園子。時值春日,蘇溪惜背坐于亭中,背影挺拔清揚,仿佛與這片繁花共生,渾然天成。
今日他穿着一襲暗紅色金絲錦衣,腰間玉帶上漏出一塊璀璨玉牌,一身光彩奪目。
他正低頭入神地看着棋局,似乎沒意識到有人來。
鐘薏玩心上頭,碎步悄悄走到他背後,粗聲道:“别動!猜猜我是誰?”
蘇溪惜“噗呲”一聲笑出來,念出她名字:“鐘薏,我知是你。”
鐘薏一愣,随即挑眉坐到他對面,略帶好奇地問:“你怎麼這麼快就猜到是我?我們才隻見過一面。”
蘇溪惜抿了抿唇,耳根悄悄染上一抹薄紅。她不知道的是,他認出她并非聲音,也非腳步,而是香氣。
那次醉雲樓他便記住了她身上的氣息——甜美而帶着不知名的芳香,她剛踏入亭子時,微風便給了他答案。
鐘薏沒看出他片刻的怔愣,伸手遞出禮物:“拆開看看,這個禮我可是費了一番力氣。”
蘇溪惜聞言接過打開盒子,厚厚的竹卷展開,那一刻,他的眼神瞬間變得灼熱——竟是他久尋未果的《蘭亭夢遺》。
他心頭一震,激動與驚訝交織。前些時日,京城中曾傳出此書的消息,他曾幾度前去打聽,卻始終未能如願。賣家告知他,這本書已被人先一步購走。他雖然失望,但深知緣分未到,也并未強求。未曾料到,這本千載難逢的書籍,竟成了今天他的生辰禮物。
鐘薏還在觀察他的神色,見他喜悅,悄悄松了口氣。
蘇溪惜與她四目相對,看清她眼中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沒料到,他們不過一面之緣,她卻如此了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