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在海邊,你還記得我們當時一同約定報考的那所大學麼,我就在這裡,那座大學,和我想象中一樣,從來沒有變過。”
風吹散了她的聲音,每一個字都飄灑進大海。
“我記得,我也見到了。”費瓊斯頓了頓,“我馬上到。”
馬上到是什麼意思?
她狐疑地放下手機,帶着不解環視四周。
還是寂靜而夜色濃重的天空。
遠處小攤販上的彩燈與路燈交相呼應,月亮在這樣的烘托下緩緩升起,像是一首詩的最後一枚韻腳。
似乎此生從未見過,這樣纖細鋒利,又璀璨的月亮。
初中時她最喜歡那句:
“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
或許該離開了。
她遲遲低下頭,緊了緊身上的外套,準備前往車站。
轉身,刹那間,目光相接,世界像是被按下空格鍵,千百萬個屬于他們的時空瞬間交彙。
面前站着的,是翻山越海而來的費瓊斯。
此時,月亮逐漸升至正空,像一隻似笑非笑的眼睛。
有太多話想說,太多問題想問,太多的人生想分享。
“你怎麼來了?”
“我知道你在這裡出差,就也來看看。”
“僅此而已麼?”
“明天是你的生日。”
“但是明天我就回去了。”
“不,這樣趕不上零點。而且,我很想你,想見你,尤其是想到這所大學,我知道你會去那裡,所以我也過來,想和你一起。”
“你看到了,覺得怎麼樣?”
“很美,和我們當時想的一樣。”
“不,不一樣,我們當時想的是我們都能在裡面生活,而現在隻是遊客。”
“那隻能讓它成為一個美麗的遺憾,我想,今後我們會有更多的回憶。”
“......你什麼時候這麼......能說會道的?”
“因為這是我心中所想,沒有任何修飾和隐瞞。”
“......把手給我......現在,抱着我。”
兩小時後,他們一起乘上歸程的火車。
而在離開前,他們一起穿過那座失約的大學。
這裡的一花一木,每一塊紅轉,每一片笑聲,都似曾相識。
失去一件從未擁有過的事物,原來也可以這樣遺憾。
在這座被海風浸潤的大學裡,趙必珲回憶起幹燥的北方。
告訴他,在那裡度過的四年。
舍友間的趣事,慷慨激昂的辯論賽,食堂裡難忘的菜式,一點一滴,重新在記憶中煥發生機。
似乎,沒有他的日子,雖然不夠美滿,但也有細細碎碎的精彩。
他聽着,微笑一點點如星光墜落。
走出學校,她忽然想起什麼:“哎,忘記在裡面拍張照了。”
“沒關系,以後我們還會來。”
一想到還會再來,她莫名安心,像是這座城市一直等待她守候她。
曾經錯過的那十年,終于逐漸交融,在這座曾經承諾最終雙雙失約的大學裡。
幸好,今晚還很長。
看着窗外遠去的城市,她像是有一部分靈魂留在了那裡,無法帶走。
夜燈下,車廂安靜,隻有輕微的鼾聲。
她靠在後背上,眯起眼睛,忽而睜開,果然他還在看自己。
一笑:“怎麼了?你不睡麼?”
他笑得有點含糊:“我現在還不想睡。”
“你每晚都熬夜麼?”
“以前,大學時經常,因為有兼職,現在偶爾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失眠。”
“我前段時間也失眠了,”她想到在陽台睡着那次,“之前看網上,有些人就可以徹底進入大腦一片空白的境界,這種人睡眠一般都會很好......但我不行,總是想東想西的。”
“我之前似乎可以,現在,”他看向窗外,一閃而過的路燈在他眼中明滅,“不行了。”
繼續解釋:“好像是在那次海邊聽見鋼琴之後,我會更加敏銳地感受這個世界的所有,太多訊息洶湧而來,做不到之前那麼無動于衷了。”
她惆怅開口:“在伊甸園裡,人類心智未開,所以無憂無慮......你會懷念過去的無知無覺麼?”
“不,”他輕微但堅定地搖頭,“我甯可更多的感受,哪怕是痛苦。”
心髒的震顫一路蔓延,讓她雙瞳顫抖如漣漪。
然後她笑着,靠在他的肩膀上。
這趟車會抵達一個新的地方。
遠處有一些嘈雜的響動,她睜開眼,快到一個大站了。
身邊他閉着眼,面容甯靜如湖面。
她看着這張臉,下眼睑有一根斷了的睫毛。伸出手,拈起睫毛,這次可以許一個願。
一點動靜讓他睜開眼,不解地看向他。
她不動聲色地把睫毛搓到地上,玩笑:“我準備偷襲你。”
他嘴角抽動了一下,似笑非笑,攬過她的肩膀。
車靠岸,上來一大批人。
她示意他放下手臂。
她從來不願意在公共場合過分親昵。
他順從地收回手臂,卻有些失落,起身去廁所。
她看着他消失在車尾,一人在她這排座位旁站定。
忽然想起來,之前買票兩人沒有買到并排,是看她身邊有空位才坐在一起。
正準備開口和那人商量一下換位的事,卻聽見對方先開口:
“趙必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