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臻蹙眉,微微點頭:“他們之間的關系好麼?”
“偶爾吵架,也打起來過,但不是很嚴重。”
“好,我大概了解了。”溫臻在筆記上記下幾筆。
趙必晖忽然有些緊張,他會覺得我是矯情,在無病呻吟麼?
的确,很多人幼年時都被家暴過,怎麼人家都長成了開朗外向的人,唯獨自己不行。
連淚水都沒有分量。
“你哭的時候父母會怎麼樣?”溫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
“嗯,會罵得更厲害,嘲笑我是好哭鬼,沒出息。”
溫臻眉心擰得更緊:“他們的話會讓你覺得哭泣可恥麼?”
她連連點頭:“會。”
“不,你首先糾正這個觀點,哭泣是一種健康的發洩方式,以後遇到想要發洩的時候,要哭,甚至是歇斯底裡地哭。”
她笑了笑:“我會嘗試。”
“母親會擁抱你麼?”
“不,幾乎沒有。”她有些尴尬,“甚至牽手都沒有。”
溫臻不經意地搖搖頭:“你聽說過恒河猴實驗麼?”
接着解釋:“美國心理學家哈洛用小猴子做的實驗,他讓小猴從出生第一天起同母親分離,再設置兩個不同的母親模型,一個是鐵絲做成,但挂着奶瓶;一個布料做成,沒有奶瓶。結果是猴子大部分時間還是選擇布料母親。”
趙必晖低聲自言自語:“可憐的猴子。”
溫臻還是聽到:“對,很可憐,所以,幼兒時期沒有母親撫慰的孩子都很可憐。”
又問:“你現在抗拒肢體接觸麼?”
“之前會,覺得有些,額,膩歪,加上又擔心别人并不想和我接觸。”
溫臻又寫上幾筆:“或許你可以嘗試多肢體接觸。”
“好吧。”她答應着,想到過去幾次和費瓊斯的擁抱,出乎意料的妥帖,逐漸生出一點信心。
“好,現在你首先需要明白,你的成長環境注定了你不能養成健康的人格,學着接受自己的負面情緒和缺陷。”
趙必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第二點,就是得承認你父母并不愛你。”
趙必晖猛然擡眼,瞳孔震顫。
“我知道這很難接受,我們總說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但是你之所以會形成回避型依戀,正是因為你堅信父母愛你,而他們又傷害你太多次,所以你的潛意識将愛與傷害對等——”
“——然而,傷害就是傷害,不是愛,他們不愛你,真正的愛絕不是那樣。”
趙必晖微微啟唇,太多話語凝在喉頭,卻一句也說不出。
溫臻笑容洋溢開,眼眸一深:“好了,接下來談談你的親密關系吧。”
趙必晖思索片刻,不知道從何說起。
溫臻循循善誘:“你覺得你們現在最大的阻擾是什麼?”
“是我吧,我一直在猶豫。”
“因為什麼猶豫。”
她沉吟片刻,讨論親密關系似乎比童年更加艱難。
“......像你說的那樣。”
“害怕受傷麼?那現在呢?”
内心浮現出一個答案,卻難以啟齒。
溫臻以手支贻,雙眸緩緩看向門外。
“要不然,讓你男朋友一起來聊一聊?”
心瞬間被提起來,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對他袒露内心。
溫臻捕捉到她的神色,問:“你不願意麼?”
“不,”她一鼓作氣,“我願意試試。”
正要起身,卻被溫臻制止。
“你現在看起來還沒做好準備,要不然先和我說一下你覺得有哪些問題?”又強調,“關于他的。”
趙必晖雖然不願和别人談論與他的問題,但想到對心理醫生如果不能坦誠以待,應該會影響治療效果吧。
再次暗示自己這是金錢維持的咨詢關系,終于開口:“有時候,我會覺得他,嗯,無情。”
溫臻眉心微挑:“嗯?”
“不,不是對我,不對,應該是,對這個世界,都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感覺,互相難以理解。”
“我冒昧問一下,你男朋友看過心理醫生麼?”
“小時候看過,大概吧,”趙必晖還是說出來,“他媽媽當初覺得他有自閉症。”
“哦,這就對了。”溫臻點頭,又問了幾個關于費瓊斯工作的問題。
“嗯,計算機方面的工作,也很典型,社交強度低,數字化程度高,理性克制,電腦程序極其遵守邏輯,不會出現難以理解的紛擾。”
“我覺得你男朋友應該屬于阿斯伯格綜合征。”
趙必晖蹙眉,溫臻繼續解釋:“就是孤獨症譜系的一種,不過患者的語言和認知發育正常,在成年後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他們的問題一般出在人際交往和親密關系上。”
“比如,看不懂聊天對象的表情和聲調,聽不懂潛台詞和言外之意;孤僻,回避集體活動;而談話一般都以自我為中心,尤其是自己的興趣。”
“所以,”趙必晖微微錯愕,“這些需要治療麼?”
“那要看他的意思。”
“好吧,”本着來都來了的精神,趙必晖還是起身出門走向等待室。
費瓊斯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靠着椅背,霧色大衣的衣角垂下,正在打電話。
趙必晖在外面等了一會兒,見到他挂了電話才進去。
“你想聊聊麼?”
費瓊斯放下腿,坐直上身,臉上一閃而過不解,但很快恢複平靜,起身,微微颔首,走向門外。
趙必晖忙跟上:“你不問問聊什麼麼?”
“不用,”他聲音平靜而理所應當,“你讓我和他聊,我自然會去。”
忽然微微回首,聲音略低:“隻是希望你明白,無論多少困難,我都不會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