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林蹲到他身邊烤火,沒話找話道:“這是你們這兒特殊的問好方式嗎?”
顧湘竹愣了下,佯裝無事轉頭,反倒把紅了的耳尖送到沈慕林面前。
沈慕林掩蓋不住笑意,竟然一句話便又紅了臉,越發想要逗弄人:“你家娘子真好當,往後我也可以這麼睡嗎?”
顧湘竹聽着這句“娘子”,隻覺得面前柴火太旺,燒得他熱乎乎的。
他正坐道:“若家中有事,應是需要你搭手,小爹一個人太過辛苦,我又幫不上什麼忙,若無事,你便随意,隻是最好早上吃些東西再睡,省得弄壞了胃,白白惹了疼。”
顧湘竹回答得正經,沈慕林卻不是正經心思,他摸摸顧湘竹紅耳尖,笑道:“什麼是家中有事兒啊?做飯,灑掃,漿洗,或是田裡的活兒?”
顧湘竹稍稍躲開,沈慕林卻不依他:“躲什麼呀,你以後是要做我相公的。”
“尚未成親,不好,”顧湘竹低聲推拒,又轉了話題,“家中瑣碎事務我多半能做,不過稍慢些,田地和縣裡小屋往年都租了出去,有幾隻雞,我也能喂,小爹先前訂了隻豬崽,過了年便抱回來。”
顧湘竹頓了頓,這些粗笨耗體力的活兒本不該讓哥兒女子當主力,他爹沒出門前,家裡活計幾乎沒讓小爹沾過手,若是空閑,做飯這類活也都包了。
可現在他諸多事情都是有心無力,做頓熱飯便要多花些力氣。
沈慕林恍然大悟:“就是我主外你主内呗。”
顧湘竹愣了愣,啞聲道:“你不嫌累嗎?”
“這有什麼?”沈慕林道,“我之前一個人能幫着種百十畝地呢,你且放心,我定然能賺足銀子,帶你治眼睛。”
顧湘竹第一回聽他說要幫忙治眼睛,隻覺得在說笑,做了一年的無用功,他幾乎不抱什麼希望,現在沈慕林又講了一遍,他這才正視起來,原來竟然是真有此想法。
“……不用,”顧湘竹道,“你還是多存些銀子傍身,别憑白浪費了。”
沈慕林卻是一笑,擠在他身邊道:“要我傍身兒,怎的還沒成親便想以後讓我自己了,還是說你琢磨日後與我和離啊?”
顧湘竹這才意識到話中的不妥,又被這格外近的距離禁锢住身體,動也不敢動,隻好道:“飯要煮好了。”
“啊呀,又不好意思了,你臉皮這麼薄,待我們成親,别人鬧洞房可怎麼辦啊?”
沈慕林嘴上沒個正經,他本就是個性子活泛的,小時養在爺爺奶奶身邊,沒少上房揭瓦。
加上爹媽寵溺,于是在學校也調皮搗蛋,偏偏成績不錯,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弄得老師都沒了脾氣。
再然後去支農,接任公司,不得不裝個正經樣子,憋了好些年,此刻是沒人管教,徹底撒起歡兒來。
掀開鍋,又隔着熱氣去摸顧湘竹,不留神便碰到了熟透的臉頰,作亂的手被捉住,又被慌張推開。
沈慕林也不惱:“好好,不鬧了,吃飯!”
今兒個吃煨好的粥,熬了一個多時辰,煮得軟爛入口即化,鍋上蒸了窩窩頭,還有幾塊紅薯,旁邊鍋中是清炒竹筍,抄了半碟子腌蘿蔔,爽口又好吃。
竈火沒徹底熄滅,留着些細碎火星慢慢溫着粥,等李阿叔回來吃,生次火并不容易,倒不如這樣,也費不了多少柴。
兩人守着竈火吃完飯,沈慕林主動洗了碗,又将顧湘竹攙進屋裡。
小書生本是推拒,叫沈慕林捉住手:“外頭這般冷,快進屋暖和暖和。”
他仔細打量了家中環境,坐北朝南,正面中間是外堂,兩邊各一所卧房,東側一間堆了雜物,另一間是竈房。
西邊簡單搭了草棚,用麥茬兒裹嚴實,養了幾隻雞,稍靠門口那處開了畝菜地,一層白雪蓋上,隐隐可見壟好的溝渠。
“那邊都種些什麼啊?”沈慕林問道。
“多是白菜蘿蔔,”顧湘竹一并交代道,“家中有肥田六畝,旱地十三畝,往年全都租了出去,他們給的糧食夠我們吃喝,你若不樂意種,日後便還租出去。”
他頓了頓,低下頭道:“……眼睛以後不必多花銷,爹與小爹往常沒少操心,左右是治不了的。”
何況他本就不想治了,不知為何自從小爹認識了位縣裡新來的郎中,好不容易卸下的心思又活絡起來。
顧湘竹拗不過小爹,每快到了時間便要被念叨一通,要真是不去,便找兩個表弟,擡也要把他擡到車上,拉去縣上。
原先家中銀子夠他與小爹生活,這半年看病已是多了花銷。
若是成親,家中往後不知要添幾口人,當真有了小孩兒,總不能讓一家人都被他這眼睛拖累。
顧湘竹想着想着,又是一驚,不由得譴責自己,怕是往年讀的書都丢了,竟尋摸起這些來。
要小孩兒這事總要問過林哥兒意見,否則便要做好防範,本就十分損害女子哥兒的身體,萬不可憑一己之私,讓林哥兒委屈。
沈慕林卻是不知道他這彎彎繞繞的心思,聽見顧湘竹的話便有些惱怒,反倒沒注意話中的稱呼。
“我竟是如此大手大腳之人,能吃你家兩鍋飯,要挪了你治眼睛的錢?你若真是不信,這親事不成也罷,我可不占你便宜!”
“……隻怕是作無用功。”顧湘竹心下感動,卻仍有理智,更覺虧欠。
沈慕林握住他的手,堅定道:“世上難事兒多了,難道因着難就不去做了,天下之大,總有神醫聖手,你若當真不是存了一輩子窩在家中的心思,便是要看的,哪怕稍稍見點亮光也是好的,讀了那麼些年聖賢書,竟全忘了不成?”
他稍加潤飾道:“銀錢的事兒你不必擔心,我家先前是做生意的,跟着爹娘學習了許多,且讓我試一試,若當真不行,你再說喪氣話也不遲。”
顧湘竹察覺到他熱切的眼神,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如今世道哥兒想要掙一條出路很是不易,好壞都有人嚼舌根子,他隐隐擔憂,怕沈慕林出門受了委屈,又痛恨起自己這殘缺的眼睛,不由得生出一絲治好的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