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溪在家中等了半晌,仍不見人來,心都焦起來,自從竹子眼睛壞了後,一個月也出不了兩趟門,這回走那麼遠的路,縱然有人跟着也是擔心的。
“新媳婦過門啦!”
唱喜婆子離家門口還有段距離就扯着嗓子喊了起來,不一會兒李溪就瞧見林哥兒挽着他家竹子走了進來,裡裡外外圍了一圈人。
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對拜。
李溪獨一人坐着,手裡緊緊攥着一條穿着葫蘆的項鍊,那葫蘆用竹子編制而成,外邊抹了防壞的桐油,瞧着和他脖子戴的是一對。
又敬茶改口,這才算禮成。
李溪扶着桌子邊,忽然嘴拙起來,連說了好幾聲的“好”,待送沈慕林進房間,便開始張羅起宴席。
坐了四五桌,葷菜有蘿幹菇炒肉片,竹筍炒雞蛋,炖雞塊,素菜有清炒時蔬,白菜炖豆腐,辣椒煸洋芋,外加一盤瓜子花生,清酒若幹。
整場宴席下來,無人不談顧家大手筆的,這般張羅,便是放在富戶也是少見的。
農家人掙錢不容易,席上花銷大也是讓旁人吃喝了去,娶個媳婦總不能把家底都搭進去。
顧湘竹敬了一圈酒,到最後一桌被人攔住。
那人攬着他肩膀就道:“竹子,你娶媳婦可真舍得!嘿嘿,不過我要是有這麼好看的媳婦,我也舍得花錢,哄他笑一笑這錢就值了!”
“二柱,就你?”又一人道,“人家竹子是讀書人,那模樣的哥兒還能看得上咱們這些泥腿子?别說笑話了。“
二柱喝多了,當即不滿:“泥腿子怎麼了?村裡誰不是在地裡刨食的,俺最曉得心疼人了,要是我娘子,我可不讓他下地做活,最好是養的白白淨淨,給我生幾個大胖小子,再生個惹人心疼的小姑娘,天天在家帶孩子就成!”
他喝多了酒,說話不過腦子,旁邊的人明白他說的也是實話,竹子是個盲的,往後家裡大大小小的活兒都得那新媳婦幹,可有的操勞呢,等磋磨幾年,不見得還有多好看。
許念安拍了他一巴掌,轉頭對顧湘竹道:“竹子哥,今兒個你成親,弟弟敬你一杯,祝你和嫂嫂往後和和美美!”
顧湘竹端了酒杯一飲而盡,許念安瞧他樣子心内也是歎氣,他這表哥哪哪都好,就是喜歡把事兒憋在心裡,千百個主意都不願說出口。
不過聽阿娘說新進門的嫂子是個心疼人的,隻盼着兩個人往後好一些。
沖着不遠處啃雞腿的許念念喊了一嗓子:“行了,竹子哥身體不好,又要喝藥,酒是不能多喝的,今兒讓我和大哥陪你們喝個痛快,念念,帶竹子哥進屋歇歇!”
許念歸攬住自家弟弟,他随了他爹,身材粗犷,如今十六歲便是打獵的好手:“來來來,咱們喝!”
旁人也沒多說,這好酒好菜的,有個讀書人在身邊還不痛快呢。
沈慕林在屋裡待的無聊,外面熱鬧無比,他爬上床悄悄掀了個小縫,遠遠就看見顧湘竹輪着桌子敬酒,不谄媚不清高,挂着絲淺笑,足見心情頗好。
他啃了塊糕點,這是前幾天李叔去縣子上添東西時買的,沈慕林一進來就看見擺在桌上的糕點,明白是讓他墊墊肚子。
一恍神看不見顧湘竹了,再看便覺得沒意思,剛要下床,就見許念念端着幾碟子菜,顧湘竹跟在她身後。
“嫂嫂,竹子哥叫我給你送點吃的。”
沈慕林沒在乎那些菜,盯着臉紅通通的顧湘竹:“怎麼把你哥也送進來了?”
“啊?”許念念拍拍手,“我二哥讓他進來待會兒,那夥人忒能灌,喝大了胡說八道,臭烘烘的。”
顧湘竹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低垂着頭,沈慕林捉摸不透,心想這可不是暈了吧,酒量還挺淺。
許念念笑嘻嘻道:“東西送到啦,竹子哥也領進來啦,嫂嫂我接着吃飯去了,太好吃了,我今兒個能重兩斤呢!”
房間很快隻剩下他們兩人,沈慕林挪動着要下床。
顧湘竹關上門,院子雪都清了,可籬笆牆還挂着雪片子。
他迅速走到床前,依着往常記憶扯出被子抖落開:“林哥兒。”
沈慕林笑着應道:“冷了?”
顧湘竹動作很快,循着聲音就走過來,将沈慕林裹了個嚴實:“你别吹風,會生病。”
沈慕林愣了下,他穿的并不算薄,身體素質也還不錯,如今養了些日子,沒那風一吹臉就煞白的樣子。
天漸漸暗下來,是有些涼。
顧湘竹在院裡待久了,若說冷也該他冷,沈慕林分出些被子給他:“冷嗎?裹上點。”
顧湘竹思索片刻,雙手捧起自己臉頰,小聲嘟囔道:“有點燙手。”
沈慕林忍不住笑起來,也摸了摸那瞧着就滾燙的臉:“頭暈不?”
這書生酒量不行,還有點上臉,倒是沒見過這副樣子。
顧湘竹搖搖頭,他似乎不太能迅速處理信息,過了好一會兒才拉住沈慕林放在他臉上的手,越說音量越低:“會燙壞你的。”
他埋下頭悶聲道:“他們說你很好看……可我看不見你。”
沈慕林被他這番醉話搞得哭笑不得,又聽見顧湘竹後面那話,更覺心軟。
用另一隻手覆蓋住顧湘竹握緊他的那隻手,輕聲道:“沒關系,不燙的,不想松就不松;待日後治好了眼,我便天天湊到你跟前,讓你看膩了才是。”
顧湘點點頭又搖頭,他不解地伸手,小心翼翼摸上沈慕林的眉眼,順着眉心緩慢移向眼角。
沈慕林覺得癢,忍不住抖了下。
顧湘竹連忙收回手,像做錯事的小孩,悶着腦袋。
沈慕林心裡泛着軟,突然就明白為什麼有人喜歡調戲這種年輕的小正經,他将顧湘竹扶到食幾另一邊坐下。
——這是前幾天李叔托了許姑父請熟人做的。
屋裡原有套長桌椅,是顧湘竹平時寫字用的。
沈慕林還是頭一次進來,不知為何,先頭總是被拒絕,因此也生了些好奇。
不過這時的桌子已被收拾幹淨,筆墨紙硯一應被收起來。
顧湘竹乖乖坐下,雙手放在膝上,像極了小學課堂上認真聽課的好學生。
沈慕林忍不住越過桌子摸了摸他的頭,顧湘竹先是愣了下,待沈慕林要離開時卻捉住那隻細白修長的手,用柔軟的發絲輕蹭幾下才松開。
“我們還沒喝合卺酒。”顧湘竹道。
沈慕林看見放在小桌子上連在一起的兩隻葫蘆,一整個分成兩半,各盛了酒。
原來是要這時候喝的。
正要拿起,李叔從外面進來,他今日穿上了壓箱底的衣服,瞧着就精神:“林哥兒,餓壞了吧?我給你……呦,有吃的啦?”
沈慕林連忙坐好:“嗯,竹子叫小妹給我拿了些。”
李溪笑呵呵的,滿是欣慰:“對,就該這樣,從小他爹就教他要疼媳婦,瞧瞧,可算是沒白說。”
沈慕林調戲小孩被抓包,尴尬地下意識端正坐好,揚起标準笑容。
此刻也沒怎麼思索李叔口中的話,下意識覺得是顧湘竹親爹,他由衷覺得林叔是個極好的人,對繼子,對他都是極好的。
顧湘竹被小爹攪和了合卺酒,微有不滿道:“小爹,我們要喝酒了。”
“還沒喝夠呢,你身子不好,少喝點!”李溪瞪他一眼。
顧湘竹搖搖頭:“不可以。”
他伸出手就去摸那兩隻連在一起半瓢葫蘆,沈慕林怕他弄灑趕緊自己端起來,就要遞給他。
李溪一看哪還有不明白的,趕緊攔住:“着什麼急呢,宴還沒擺完,天都沒黑呢,這可是洞房前才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