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耀祖再沒了力氣,摔倒在地,顫顫巍巍不敢擡頭。
沈慕林拎起他的衣領,将他丢到椅子上,自己坐到另一旁,托着下巴道:“我單獨留你,又沒叫竹子相伴,是看在你大伯面子上,給你次機會,你囫囵個兒地交代,興許我還能幫幫你。”
楊耀祖抖個沒完,半大孩子嘴卻硬,隻低着頭不說話。
沈慕林倒了杯水,慢飲片刻:“你爹欠了賭債,被逼得左躲右藏,若我沒猜錯,黎和運便是放債人之一,不知從哪裡聽說你家與我的事兒,拿着銀子與你爹做要挾,叫你當小叛徒來了。”
楊耀祖連忙跪下,不住磕頭:“哥,我沒想害您,您救了我兩個姐姐,娘在世時告訴我要保護姐姐,敬愛長輩,我……我是家裡唯一的男丁,我沒法看着他……看着他被逼死。”
沈慕林皺起眉:“起來。”
楊耀祖不肯動,他慌慌張張從懷裡掏出一團東西。
沈慕林凝神一看,是用麻布包着,裹了三四層,待楊耀祖打開,竟是些銅錢。
楊耀祖雙手捧着将東西放到桌子上:“我……我這幾日收錢,每次偷偷拿一兩枚,這……這是兩日攢下來的……哥,哥,我以後還您,肯定還。”
沈慕林拿起一枚銅闆把玩,嗤笑兩聲:“小孩兒,你在竹子跟前耍心思,他是個用四感補視覺的人,你真當能瞞住他?”
楊耀祖一抖,沈慕林接着道:“再者每人每份都從我手中過,你當我腦袋糊塗,算不清理不明白賬?”
“我什麼都沒和他說,哥,我……我……”楊耀祖結巴半晌,跪行兩步抱住沈慕林小腿,“哥,您别趕我走,我爹病了,要銀子治病,其他地方都嫌我年紀小,不要我……”
沈慕林把他拽起來:“沒過年呢,你就是跪我也不發紅包——行了,我要知道你是壞心眼沒救的,早就趕你出去了,還給你找什麼地方住?”
楊耀祖淚珠挂在下颌,眼睛瞪得溜圓:“您……您早就知道了?”
“不知道,”沈慕林道,“但黎和運一來,你連看都不敢看他,我便猜到了。”
楊耀祖喃喃道:“……那……那您為什麼……”
沈慕林用手指輕敲桌面,忽綻出一抹笑容:“人來了。”
楊耀祖順聲看去,顧湘竹提着燈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披着鬥篷的人,待脫了鬥篷,他一瞧,頓時吓得往後退去:“黎……黎……哥,他怎麼來這兒了!”
黎和繕搭着顧湘竹肩膀,沖着沈慕林笑道:“這就是我那好弟弟找來的人?虎頭虎腦的,跟他一樣可愛。”
楊耀祖一愣,沈慕林憐愛地摸摸他的腦袋,這傻孩子,真當是誇他呢。
顧湘竹挪開一步,錯過黎和繕的手,走到沈慕林身旁,耳語道:“楊俊已經叫不醒了,怕是很難熬過今日。”
沈慕林緊鎖眉頭,他不曾想到事情竟嚴重至此。
今日晨間季雨來送豆腐,許念安将這幾日打聽來的消息講了一通。
楊家姐妹走後,楊老三拿了銀子,哪還顧得上閨女,又一頭紮進賭坊,玩了個昏天黑地。
郭長福那厮丢了娘子孩子,三天兩天來鬧,找不見人,有時便拿着楊耀祖撒氣。
小孩躲來躲去,趕上郭長福喝多不收斂,竟拿着石頭要砸人,不想正中要進門的楊俊,一時間血流如注,郭家不占理,拿了銀子給他瞧病。
誰想這家夥吃沒兩日藥,又進了賭坊,輸個精光。
縣裡大賭坊不多,像楊老三那種嗜賭如命的自然不舍得不去,稍加打聽便知曉是哪家,常客有誰。
加上楊耀祖年紀尚小,不會遮掩,沈慕林更确定幾分。
他覺得能幫姐姐出逃的孩子品性不至于很差,糾結幾分,還是想再給小孩兒一次機會。
顧湘竹明白他的心思,便約了黎和繕見面。
楊耀祖自小會看家人臉色,見幾位哥哥面色嚴肅,心瞬間揪起:“是……我爹出事了嗎?”
沈慕林對上那懵懂年幼的面孔,話到嘴邊,卻是卡住說不出口。
顧湘竹搭上他的手,輕柔安撫兩下,對楊耀祖道:“若你想再見你爹一面,跟着他去吧。”
黎和繕看戲姿态,聞言一頓:“我說你今日叫那青梅尋我為何事,原以為是慶功,沒曾想要我當苦力。”
顧湘竹冷眸淺笑:“黎禾,你如今幫黎和運管理瑣事,于你而言不過小事,可對這孩子……”
黎和繕嘴角一抽:“少拿人情脅迫,我不吃那套。”
顧湘竹但笑不語,隻拿起沈慕林手旁邊的杯子舉了下:“不過兩日,何來慶功之說,莫非黎老闆有喜事?”
黎和繕:“……”
他沖着楊耀祖擺手:“還不跟上。”
楊耀祖拿袖子胡亂抹掉眼淚,腳下踉跄,沈慕林連忙攙扶,才沒叫他摔倒。
黎和繕拽住他半邊胳膊,嫌棄道:“多大的人了,還不會走路。”
說着拿扇子敲敲他後背。
“腿軟可進不去,快些站穩。”
楊耀祖深深吸氣,硬是憋回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