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悄然籠罩,更夫打了第三次更,顧家小院還沒人睡下。
李溪捶着手走來走去,哀聲道:“那厮竟張口就是污蔑,我去告他造謠生事,叫官老爺判了他!”
沈慕林拄着腦袋昏昏欲睡:“小爹,無事,夜很深了,您快些去睡吧。”
他用腿碰碰顧湘竹,才發覺顧湘竹竟渾身冒着冷汗,嘴唇沒一點顔色。
沈慕林心中一慌:“竹子,你哪裡難受?”
李溪憋在心間的悶氣被恐懼侵占:“怎麼了?”
顧湘竹捂着嘴輕咳幾聲,鮮血便從指縫間溢出,他恍惚幾瞬,似大夢一場,眼前白光陣陣,終是脫了力,軟趴趴向前倒去,沈慕林将他接了滿懷,聲音發皺:“竹子,竹子,你說說話。”
李溪腦中空無一物,喃喃道:“不是說快好了嗎?”
沈慕林将顧湘竹打橫抱起,輕輕放到床上,将顧湘竹腦袋側過,李溪拿了手帕遞給他,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沈慕林擦了擦顧湘竹唇角的鮮血,強硬捏開他緊閉的雙唇,用帕子裹上兩根手指,掃了圈口腔内部,沒發覺異物才稍稍放心。
他定下心神:“小爹,我去請郎中,您看着他些,若他再咯血,切記将口中鮮血吐幹淨,萬萬不能嗆入肺中。”
李溪咬着牙點點頭:“我記着,你路上小心些,走大路。”
沈慕林應下,胡亂綁上剛解開的頭發,急匆匆出門去。
今夜無月無星辰,伸手瞧不見五指,沈慕林出門着急,拿着的燈罩灰蒙蒙,燭火在含着燥意的風中忽明忽暗,他邁開步子抄近路往紀宅跑,過了幾個轉彎,面前便是下一條街,再過兩條巷子就到了紀家。
燭火終于撐不住,蠟油滴落,微弱的火光也熄滅,沈慕林腳步并未停頓,他記着這條路,夜間不會有人,于是憑着記憶大膽跑。
剛過一條巷子,竟是直直撞上一堵牆,沈慕林退後一步站定,才發現原來是個硬邦邦的男人,他道了歉繞開他,沒走兩步,那男人叫住他:“亥時二刻,夜色已晚,小兄弟去哪兒?”
沈慕林沒心思搭理他。
那男人卻是緊跟上他:“夜色這般黑,小兄弟沒帶照亮的東西嗎?”
他随手擲出一東西,弧線完美,落在沈慕林面前:“火折子,不用客氣。”
沈慕林呼呼兩下吹亮,徹底撒開步子跑了起來。
不多時便到了紀家宅子,他用足力氣敲門,大喊道:“紀大哥,紀大哥。”
紀子書披着外衫打開門,見到沈慕林,暗道不好,應當是出事了。
沈慕林連忙道:“竹子昏過去了,又吐了血,渾身冒着冷汗,是不是毒性蔓延開了?”
紀子書道:“先進來。”
沈慕林快步跟上,紀子書停下腳步,瞥了眼不曾見過的男人,那男人腳尖朝外,看樣子應當是正打算離開。
紀子書收回目光,急急跑去屋内,沈玉蘭聽見動靜,将藥箱針袋全拿了出來:“路上小心。”
她抱了下沈慕林,安撫着拍拍他後背:“姐姐陪着你,不擔心,竹子命好着呢。”
沈慕林一路不曾松懈,将那千百種壞消息壞想法壓下,紀子書曾經的話語猶在耳邊,可他也隻能捏着手指使勁兒點點頭。
三人急急往顧家趕,發覺方才那男人已不知去向,誰也沒心思細想。
到了顧家,韓寶峰正等在門口:“我家娘子起夜時聽見動靜,實在放心不下,她在裡頭陪着李阿叔,叫我來這兒等林哥兒。”
沈慕林感激萬分,道了謝趕緊往屋裡走,顧湘竹比方才還要昏沉幾分,李溪雙眼通紅,坐在床邊握着顧湘竹的手,旁邊的水盆冒着些熱氣,地上扔着兩三個被血染紅的帕子。
李溪看見紀子書,匆忙站起身,紀子書點頭問好,連忙上前捏着顧湘竹手腕把脈。
其餘人皆不敢出聲,生怕擾亂他的思緒,沈慕林走到李溪身旁,兩人緊緊挨着,沈慕林扶住不斷發抖的小爹,一顆心也揪着。
紀子書打開針袋:“林哥兒,來搭把手,幫我把他衣裳解開。”
沈慕林快步上前,将顧湘竹寝衣衣帶解開,衣服遮擋下的皮膚成日見不到陽光,本就偏白,又添了病氣,白的讓人心驚,他不小心觸碰到一塊皮肉,涼的冰手。
紀子書根本顧不上解釋,一一刺入穴位,顧湘竹忽然嘔出一口鮮血,沈慕林拿起毛巾全數擦淨,捧住顧湘竹的手貼近唇邊輕輕呵氣,又小心翼翼搓着手。
沈玉蘭方才叫周拾靈夫婦二人出門,留着他們一家三口在屋内。
他們尋了好幾個暖袋,全都盛滿熱水,送進屋内。
紀子書一番施針,額間冒出些汗,又把脈片刻才略微松了口氣:“他今日去了哪裡,用了何物?吃了些什麼?”
沈慕林一一交代。
紀子書眉心越發緊蹙:“你們今日見到那九日醉了?”
沈慕林忽然想起一件事,今日離開時,顧湘竹正好走在外側,黎和運不知是否存心,撞了他們一下。
“他右手纏了紗布。”
紀子書歎氣道:“竹子體内毒性尚未完全清除,我盡力壓制,雖說費力些,卻也不該這麼快發作,定是有所接觸。”
李溪方才幫顧湘竹脫得外衣,緊忙遞過去,紀子書仔細翻開檢查,果真在左手袖口處發現了些許殘留:“用量應當不多,隻是竹子本就有所虧空,這才發病迅捷嚴重。”
沈慕林問道:“可有解?”
紀子書閉上眼,輕聲歎了口氣,沈慕林點點頭,指甲幾乎嵌進肉裡,他輕輕撫摸過顧湘竹眉眼,他看着顧湘竹緊閉着的溫和雙眼,低下頭吻過眉眼間,站起身來:“紀大哥,麻煩你了。”
李溪心中驚覺他要做什麼,搶先一步擋在沈慕林面前。
沈慕林沖着他笑了下,抿唇道:“我去要解藥。”
李溪死死盯着他:“林哥兒,小爹不能沒有竹子,小爹也不能沒有你,我不能讓你去闖龍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