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迎春樓。
沈慕林同顧湘竹姗姗來遲,進門便見一身量剛過膝蓋的幼童一腦袋撞上來,沈慕林扶住他,小孩兒結結巴巴道:“大哥怕你們不認不得路,讓我來接你們。”
顧湘竹看向沈慕林,沈慕林暗自發笑。
什麼認不得路,不過是暗喻他們不守時罷了。
不過他們本就有心晾一晾郭長生,這人絲毫不顧及的讓鄭衡陽送紙條給顧湘竹,分明就是有恃無恐,且算準他們會一同來此。
顧湘竹啟唇:“帶路吧。”
小孩兒懵懵點頭,一副被欺負慣了逆來順受的樣子。
沈慕林與顧湘竹随他上樓,彎彎繞繞走了好一會兒,這才進了二樓最深處的一間屋子。
剛踏入門,迎面飛來一重物,沈慕林擡手接過,掂量一番:“好大的手筆。”
郭長生轉過頭:“許久不見,顧秀才。”
他言語間絲毫不将沈慕林放在眼中,自顧自朝着顧湘竹走來,顧湘竹卻是拉起沈慕林,屋門尚未來得及關上,兩人已退了出去,竟是毫不留戀,轉身便要下樓。
郭長生好一陣措不及防,未出口的話被堵在嗓子眼,不由得捏緊了手。
沈慕林被顧湘竹拉着踉踉跄跄,他飛速調整步伐:“少說可有上百兩呢,你說他從何處得來的銀錢?”
顧湘竹冷眉不語,沈慕林往後縮了縮,他才慢慢停下。
郭長生趕忙追上:“沈掌櫃,是我不好,裡面請,裡面請,好歹讓我賠個不是。”
顧湘竹擡眸,面上分毫不顯,隻是将沈慕林塞進他懷裡的銀子又塞回沈慕林手中。
郭長生暗自思忖,這兩人關系果真親近,也不知黎非昌那家夥讓他試探什麼。
沈慕林這才拉着顧湘竹跟他進了房間。
郭長生讓方才那小孩要了吃食酒水,先斟滿一杯:“是我不對,二位千萬别往心裡去,再者,原先欠下的銀子我雙數奉上,自飲三杯,顧秀才,沈掌櫃,便原諒我吧。”
顧湘竹冷冷看着他,郭長生自讨沒趣,倒也不生氣,自顧自飲下三盞。
沈慕林坐在一側,心中嗤笑,這人莫非真忘了還有王鳴一條命吧,竟妄圖這般輕飄飄揭過去。
他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看着郭長生。
顧湘竹斂起眼眸,将眼中不悅情緒壓下,兩人均想瞧瞧這郭長生葫蘆裡賣什麼藥。
“郭某有一事相求,原是知曉自己過去所錯甚多,不愈叨擾,可實在關乎一衆孩子性命,還望顧先生不記恨過往種種,施以一二援手。”郭長生捏着手咬着牙,瞧着是拉下臉豁出去一般。
“你何時攬了化緣一事?”沈慕林挑眉看他,視線落在那盤起的發髻間,“莫非是俗家子弟,帶發修行?”
郭長生面上一僵,他以孩童之事作引,顧湘竹一寒門學子、苦讀書生,最是愛惜名聲,絕不會輕易拒絕,不曾想沈慕林輕飄飄兩句話,四兩撥千斤,弄得他不知如何開口。
沈慕林故作苦惱,又歎氣又是不悅:“你可知我家中是我來管賬,你同竹子要,不若瞧瞧我?”
郭長生心中一驚,此話說的可謂是毫不留情,縱然是王孫貴族之門庭,由女子哥兒主持中饋,也不敢說将家中财物全數拿捏手中,又在外人面前提及,豈非故意下了當家人的面子?
他悄悄打探顧湘竹态度,眼中滿是幸災樂禍,縱然這書生顧及尚有他人此刻尚且能忍,出了門歸家總該吵一chaos,便是不吵,也怕在心中積攢了怨氣。
郭長生愈發掩不住地瞧顧湘竹,便見寡言少語的顧湘竹點了點頭,眉眼間無半點不贊同,竟是心甘情願認同沈慕林那一應說法。
沈慕林不悅更甚幾分,他已遞了台階,郭長生竟發起愣來,他可不信此人是奔着銀子來的,這一月間,郭長生若真想賺銀子,憑借踏雪在江南的盛名,今日也該流行于上流之中了。
顧湘竹端坐道:“你到底是為何事?”
郭長生這才恍然回神,含着笑意道:“論銀子,總歸是治标不治本,娃娃們日漸長大,總不能一輩子守在寺廟中,不若先生提筆作詩一二,給孩子們一場機緣。”
沈慕林不再開口,心中冷笑,可真是打着好算盤,若要作詩,安和縣鄉紳學子衆多,何人不可求,偏偏跑到千裡之外的府城,要顧湘竹之手筆?
顧湘竹淡聲道:“我一介書生,尚且要靠夫郎顧家,怎能幫他們得了機緣?”
郭長生嘴角抽動,喝了口酒才道:“我同您交心,實則是莫歸方丈于我有恩,他近日來府城化緣,家中隻剩下一些孩童,那些多是孤苦無依者,無戶籍無憑證,不過好些有抱負者,文武均有出衆者,先生無外乎誇贊一二,使得官差大人了解些許,也讓這些孩子有個去處,便是莫大的善行了。”
顧湘竹:“非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