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翊尴尬笑,上前作了一揖:“雪徒兒見外了,我們碰巧遇到了令尊,所以才……冒昧了。”
“無事。”邵為雪做了個上前招引的手勢,讓他們前往客堂就座,走過一路後,她轉頭對着蘭桡吩咐:“備茶,待客。”
“師姐……”蘭桡大氣也不敢出,立馬跑到她身後。
“雪徒兒”這等稱呼是在樓台山之中,每位門主之間都可以互相稱謂對方的徒弟,互相稱徒,這樣才不失門派之間的親和力,這就是為何古泛舟屬于獨淮客門下,卻可以與蘆荻秋音耗不絕,找他安排事務,完全也是因為門下也隻有邵為雪與古泛舟兩個徒弟,雖說都是門主,卻是若是徒兒們将來各執一方,前提也少不了互相扶持,給他們的,終究還是他們的。
可蘭桡為何沒有拜入其中一門?隻是因為蘭桡最初說,他是有師父的,隻不過現在毫無音訊,他也無心再拜入誰門下認誰為師,不好勉強也就此作罷,但是因為年紀尚小,總不能将他棄置了去,其實四人對小輩還是很好的,也會讓古泛舟和邵為雪在行路途中,叮囑互相照顧,蘭桡年紀尚小,更應該留意。
另一邊,邵為雪從櫃上拿出一個木罐,眼前的邊璧上刻有赤色“江華”二字,底下還有銀印小篆“湘”字紋,略感熟悉,她将木罐放到托盤上,留疑質問:“你在山中時,對待别人是何等情形?”
原本狹路相逢,以為再也不相見,今夜又是冤家路窄,一通疾言厲色,蘭桡本來就有點掃興,一聽邵為雪的盤問,頓時回駁說:“我沒有!”
她猜到蘭桡一定會在途中失言,審視了他兩眼:“就如剛才,你擋着他們不讓入門時的口述之意,定是說明你們在山中有過口角是非。”
蘭桡晃到跟前,剛想抵賴,又急的要解釋:“師姐!是他們先跟蹤我的!沃洲鎮這件事本就是蘆門主要求師兄去探究一番的,我也是怕師兄一人艱險,所以我才和他一起!誰知道他們兩個在旁聽了這件事……竟然也臨時起意,這才撞上!”
“是師父要求古泛舟去的?”
聽到這件事,邵為雪的神色終于有了一點光亮,雖然不解,也不怪罪,又轉回暗眸,歎了口氣:“獨門主的胞弟,也隻有師叔一人,他人不介懷,也是不想與小輩計較,你以後休要如此待人,我們的目的是去找那位前輩,往後多兼顧自己,少琢磨他人。”
蘭桡垂下了頭,将一副玉瓷茶杯放到了托盤上,提着紫砂壺就退了出去,擡頭又看她:“好吧,我知道了……”
邵為雪出門又走了幾步,将提燈放到門外,推門而入,注意到了坐在木闆凳上的邵木匠,輕聲喚他:“爹。”
邵木匠正在起火翻柴開竈,一旁的牆上雕刻着一幅竈君司命的木雕像,身下還有兩個小娃娃,注意到有人叫他,立馬轉身,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小雪?”
此時,邵為雪委婉地道了一句:“其中一位是我師叔,對肉葷類不喜,他的那碗換成陽春面就好了。”
邵木匠恍然大悟,也是沒想到,點了點頭又不甘理解:“噢!還有這類緣故,可你怎麼知道他不愛吃肉?”
邵為雪回想,猶豫了一會:“早先年聽過獨門主吩咐過旁人送去京城的飲食,斷不能太過葷腥油膩,隻因他常年身子骨弱,不沾肉葷,隻得清淡。”
“好好好!我家小雪真是心思細膩啊!”邵木匠睜大了眼睛,搓了搓手表示理解,可是看着她的臉又開始猶豫了,試問:“小雪啊,回家了,可你還是那麼繃着,是那小子對你不好嗎?如果你不願意了,回到東陽來,為父自然會為你打點好一切……”
聽罷,邵為雪略微出神,思緒夢回:“很好,尤其是師父……還有師兄弟。”
邵木匠撓了撓頭,咧着嘴笑:“如果你喜歡,那就很好。”
說完,他看着她關門離去,轉頭看了一眼木雕上的娃娃,想起邵為雪離家時也不過八九歲,從那之後除了重要節日,蘆荻秋會攜着她回到東陽住一陣,越長大之後她就有了自己的想法,獨立而行去往别處,就很少回來了。
不過多時,邵木匠連着端來了三碗馄饨,這種做法,除了幾片綠油油的青菜,裡面還摻雜了許多肉沫碎,湯色也是清透,皮薄餡多,看着寡淡,實則味全,三碗則是給了錦玉、邵為雪和蘭桡,後來的陽春面是給獨翊的。
蘭桡那份也是出奇的多,于是他就離得遠了些,不與他們坐在同桌,而是坐在外頭的樹下吃。
獨翊先是嘗了一口湯,直率地說:“好吃好吃!”
錦玉也是點頭,笑吟吟地說:“錦玉也很喜歡。”
“老伯,令堂呢?”獨翊疑惑,怎麼不見那位夫人?
邵木匠又給他們續了杯紅茶,說:“放心吧,我夫人早睡了,不過也起的很早!明天就能見到了。”
原本是要給三人整理出三間房的,不過獨翊需要照顧樓少淵,錦玉也選擇和二人同處一室,邵為雪将三人帶入一間屋中休憩後,也離開了。夜裡樓少淵半夢半醒吐了好多次,邊吐邊罵,所幸獨翊和錦玉在旁收拾殘局,到了後半夜才幡然睡去。
外頭豔陽高照,日色明媚,錦玉就在門外站着,時不時看向屋内,樓少淵睜眼,側身一望,兩方的目光就撞到了一起,起身揉了揉頭,順便抓了抓頭發,接着獨翊就從不遠處提步而來,猶遠至近,闆上壓筷,碗中用闆子還蓋着什麼東西,一番專注地探問:“樓兄感覺如何?”
樓少淵在外站了一會,随口道:“感覺肚子空空的。”
“樓兄果然聰明的!”獨翊閃到跟前,掀開遮蔽物,原來是一碗馄饨,昨晚他睡着了,所以沒吃到,樓少淵順手接過,還以為自己吃不到了,瞬間眉開眼笑:“你們還給我留了?!謝謝。”
獨翊輕撫他的額頭,雖然這晚的樓少淵并沒有生病,他卻像個大人一樣觀察了他的臉色和溫度,恢複的不錯,立馬收回手,微笑點頭:“昨天你睡着了,半夜終于把酒吐出來了,錦玉一直在一旁照顧你,我以為這花兒妖有潔癖呢,還好,他也不介意,今日沒能幫的上忙的,你先吃點,我打算去澆花。”
于是轉頭就去水井旁,接水灌入壺中,蹦哒蹦哒的去澆花了,樓少淵追逐他遠去的背影,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覺得獨翊還缺點什麼?”
話音剛落,錦玉回想起第一次遇到獨翊的時候,各自為戰,兩道靈力互相沖擊,直至從空中迸發而散,當時兩方都是較為震驚的,又想起途中那句“靈力低微”,若是隐去這套說法,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格外留神,有些意外:“獨公子雖有形,但……獨缺神韻。”
樓少淵看着不遠處的獨翊,突然站着一動不動,手持灑水壺停在一處,像是在駐足瞌睡,灑水壺裡的水還在不停地往裡頭澆灌,撲哧一笑:“确實還沒有完全清醒。”
随後搖了搖頭,退了回去,返回屋中,錦玉上前一步,也有些神往,突然問他:“樓公子,錦玉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你說。”樓少淵拿着碗裡的馄饨退回桌旁,打了個“請坐”的手勢,錦玉卻是巋然不動,上前追詢說:“獨公子的原身……你見過嗎?”
樓少淵搖頭,像是想起了以前的往事,記憶猶新,莞爾輕笑:“沒有,但是我很清楚,最開始他還是挺避諱自己的身份的,不過呢,我不介意。”
錦玉的手袖遮擋了整個身軀,不難看出他很緊張,更是忐忑不已:“即便如此,錦玉的原身會惹你懼怕。”
樓少淵挑眉看了他一眼,緩緩說:“你?想什麼呢?那更不會介意了!”
在此期間,錦玉總是反複斟酌這件事,連問許多次,可想而知,他深知自己的身份會惹人心生俱意,令人惶恐,更多的是不确定,有些局促:“可我傷了你,你不應該恨我嗎?”
聞言,樓少淵突然打了個抖嗦,莫名地瞅了他一眼,反問:“你怎麼還記得這件事?我還喜歡吃肉呢,雞鴨魚肉鵝!一頓不落!無肉不歡!作孽極深!恨我的那些動物,不得詛咒我死後墜入無間地獄?這麼一說,我也是個招人恨的了?”
錦玉俯首低語:“這不是你的想法。”
樓少淵雙手抱臂,身子微微後傾,想到些什麼,回神端詳着他說:“我要是真讨厭你,甚至如今和你說話的都不會是我,能告訴你的是,我對你表現的外在就是我的内心,早就袒露了,絕無隐瞞,你也别想太多,但是有一點是,你可以反複求證我對你的真實感受,我永遠不會看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