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靜有心事,不想與寶珠同乘一輛馬車。寶珠嫉妒石靜的美貌,也不願意坐在她旁邊,賭氣吩咐人另外準備馬車。
石家是正白旗住在皇城的東北方向,淑慧大長公主府也在皇城的東北角,距離并不算遠,乘馬車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裡頭接到通報,早有人迎出來,将石靜和寶珠一行人接引到東花廳。此時花廳裡已然來了不少人,淑慧大長公主看見石靜便拉了她的手,在自己身邊坐下,噓寒問暖之後忍不住上下打量。
“哎呦呦,你瞧瞧你瞧瞧,咱們掌珠穿漢服多漂亮啊。”淑慧大長公主拉着石靜的手不放,“穿着好看啊,往後就多穿。”
淑慧大長公主是太皇太後的第二個女兒,也是皇上的親姑姑,今年六十出頭,熬死了兩任丈夫和親媽之後,便一直住在京城的公主府,再不肯回蒙古去了。
太皇太後活着的時候,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總愛傳了淑慧大長公主進京侍疾。石靜那時候與淑慧大長公主一起陪伴在太皇太後身邊,相處十分融洽。
那時淑慧長大公主還在太皇太後跟前湊趣,說想讓她給自己做孫媳,太皇太後笑罵淑慧大長公主想得美:“你來晚了,這孩子早被我定下了,将來有大造化。”
據石靜所知,淑慧大長公主黑在京城這些年特别低調,恐怕被皇上想起來送回蒙古吃土。
萬萬沒想到,淑慧大長公居然以兩任寡婦之身,在上巳節這一天辦春日宴,還高調地請了太子過來赴宴。
三月初三的上巳節古已有之,最初是一種祭祀的節日,後來演變成了女兒節。這一日外出踏青,青年男女可以自由交往,甚至表達愛意。
後世有人把上巳節稱為中國古代的情人節。
在情人節這天組織春日宴,是淑慧大長公主這種老年寡婦應該幹的事嗎?
孀居之人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在古代有很多講究,真不能胡來。
石靜很想問問淑慧大長公主到底受了什麼刺激,話到嘴邊忽然想起胤礽給自己的評價:“你是不是在慈甯宮住得太久了,說話做事不像小姑娘,倒像個老太太,還是那種死了男人的老太太。”
經曆過不知多少次的穿越,石靜早忘了自己的年齡,甚至是性别。穿到這個世界,五歲便住進了慈甯宮,就沒見過幾個小姑娘,她真不知道古代的小姑娘應該是什麼樣的。
回家之後,祖母和母親相繼離世,她又被迫經曆了一個又一個二十七個月。守孝期間幾乎不能外出,也不允許有任何娛樂活動,整天在她眼前晃的年齡差不多的小姑娘隻有寶珠一個。
石靜打心眼裡煩她,才不要變成寶珠那樣矯情的小姑娘。
思及此,她轉頭看向屋中的同齡人,卻是一個都不認識。
想問的話,終究沒問出口,石靜隻含笑應承了淑慧大長公主的誇獎。
這時,有宮女匆匆走進來禀報:“大長公主,太子到了,額驸也到了!”
淑慧大長公主聽說太子到了的時候,不安地絞了一下帕子,聽見額驸也到了,才含笑給石靜解釋:“烏爾衮奉召進京,應該是來給我請安的。”
烏爾衮就是淑慧大長公主經常挂在嘴邊的孫兒,比石靜大四歲,是蒙古草原出了名的美男子。
前年,淑慧大長公主為烏爾衮求娶了三格格榮憲公主,所以宮女才稱烏爾衮為額驸。
額驸無召不得進京,石靜猜烏爾衮此來可能與剿滅噶爾丹有關。
男女有别,太子和額驸到了,所有盛裝的貴女都要回避,可今日是上巳節,就沒有那麼多講究了。
于是淑慧大長公主帶着石靜等一衆貴女,前往垂花門迎接。
才走到垂花門前,擡眼見兩匹快馬一前一後朝這邊奔來,衆人驚呼,慌忙後退找地方躲避。
事出突然,垂花門前地方小、人又多,差點發生踩踏事件。
饒是如此,也有人慌亂之中扭傷了腳踝,還有人被擠倒在地,場面混亂。
石靜下意識把淑慧大長公主護在身後,等駿馬的主人勒住缰繩,她也少不得吃了一嘴土。
好在她今日穿戴簡單,頭上隻戴了一個珍珠發箍,鬓邊插了幾朵絨花,不然也要像滿頭珠翠的寶珠那樣被撞得發鬓淩亂,狼狽不堪了。
煙塵散盡,終于看清來人。
“太子善騎,臣自愧不如。”烏爾衮笑道。
胤礽偏頭看他:“都說蒙古鐵騎厲害,你這樣可不行。”
烏爾衮翻身下馬,朝端坐在馬背上的太子抱拳:“再厲害的蒙古鐵騎,也擋不住大清的騎兵。”
胤礽朝他笑笑:“行了,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下午咱們去校場比射箭,到時候你可要拿出真本事來。”
方才比騎馬,烏爾衮已然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卻被太子說成藏拙,實在讓他汗顔。
從前聽說太子騎射了得,也隻是聽說,以為言過其實,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下午比射箭,烏爾衮心裡也沒底,可太子主動邀約,他不敢不去。
見烏爾衮應是,胤礽才将眼風掃向另一邊花容失色的女眷,本來沒指望看見誰,卻意外地瞥見了。
視線飛快掠過,又飛快倒回來,最終凝在石靜身上。
“你不是上個月才除服,總不肯見人的嗎?”胤礽眼也不眨地盯着石靜,“我以為我們明年才能再見面。”
自她十四歲離宮,他們已經有六年兩個月零一天沒有見到彼此。
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了。
胤礽看石靜的時候,石靜也在看他。
太皇太後薨逝之後,她一直在守孝,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有人都覺得她哪兒都不能去,什麼宴請也參加不了,實在可憐。隻有石靜自己知道,這六年多時間,她過得實在惬意。
在上一個穿越世界,她不是在囤糧食,就是在打喪屍,同時還要提防自己被酸雨腐蝕,丢掉性命。
總之,每天都在為生計發愁,吃了上頓沒下頓。
那種深入骨髓的饑餓感,如影随形般地跟着她來到了這個世界。
呱呱落地,便好似餓死鬼投胎,一口氣吃光了兩個乳母的奶,然後積食到高燒。
家裡人吓壞了,從此不管她怎樣哭鬧,都不肯縱容她暴飲暴食。
饑餓是她五歲之前,最深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