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疑是這位男爵的天性,紀爾不以為然。
此時,帶着龍皮糙感和油墨清香的盧娜小姐來回反複地蹭過紀爾手指,有點近似于一種動物伸出舌頭的舔舐動作,這既使他發自本能地感到寒毛直豎,又像是嗅到血肉的狼狗一般感到新奇與興奮。
這一刻,紀爾模糊回想起穿越前的某個遙遠的午後。
那是堂弟抱着他的狗來到他的家,他的臉上帶着興奮的紅暈,堂弟的狗叫多努,它趴在毯子邊緣,用濕潤的鼻頭拱他,粗糙的舌頭舔着他下垂的手。
濕熱,黏膩,作嘔的腥味,那是活物表示親近的表現。
這本書的書皮挨到他手指的時候,同樣給他一種活物在用舌頭舔舐他的感覺。
紀爾曾經和扭曲畸形的魔物搏鬥,也能在給敵人剖開皮肉血時感到腎上腺素飙升,人的部分感官在他身上已接近扭曲。
八年實在是太久了,異世界冒險吟誦的不總是美好的故事,有一瞬間他幾乎分不清這家夥到底是一本日記本裡他曾經期待過的人類同鄉,還是一隻狗。
明明充滿防備,在這個聆聽雨聲的下午,“盧娜小姐”的存在,卻令他發自内心的感到一種異常的平靜。
【盧娜小姐喜歡吃泡面麼?】
泡面是一種現代的食物,明明不知道是什麼的漆黑,腦海中卻自動浮現出卷卷的面食冒出汩汩熱氣的模樣,她答非所問:
【至東海上的礁石堆,曬太陽的海妖尾巴上,除了會挂藤壺,還會挂一種長長卷卷的海食,洗幹淨晾幹可以儲存很久,放入水中,再放上紅燒咕噜獸的肉,撒上香料,很好吃……】
紀爾知道那種海食,仔細一想,這不就是紅燒牛肉面的平替嗎?盧娜小姐居然因為吃不到紅燒牛肉泡面而發明出了平替。
紀爾輕輕抓住日記本,把它放在膝蓋上。
【謝謝盧娜小姐的告知,真的很有意思,我記住了。】
夜晚,紀爾收拾裝備和歐文進入迷失森林,今夜,他們要在此處巡查值夜。
“最近有沒有覺得森林附近的怪物變多了啊?”收拾莺女屍體時的歐文如此嘟囔了一點。
夜晚的森林時不時傳來滲人的歌唱聲,實在是考驗人的膽量。
一切異常似乎是始于莺女今年的遷徙行為。
這種人頭鳥身的怪物并非從自然中誕生,是人類在生物法術實驗中制造出來的畸形産物,身上有鷹身女妖的血脈,喜歡臨水而立,吃人類的血肉。
它們僅有一隻腳,擁有着美人頭顱,音調婉轉,頭可以旋轉到任何它想旋轉的角度,相當适應不寐的環境,從前從未在多羅出現。
紀爾從屍體上抽回手斧,紫色的瞳孔淡淡凝視着森林深處:“一個個都想要往裡面鑽,卻又忌憚着什麼東西,前輩,别離我太遠。”
“嗯嗯。”歐文點頭如搗蒜。
别的不說,他的這個後輩是真的很厲害,歐文抱着包和弓箭,緊緊地跟在紀爾身後。
往前走聽到了人的啜泣聲。
坑窪彎曲的小路一直向前,泥土上方隐隐有拖拽的血痕,和殘留的長斧,另一個值班的冒險小隊全軍覆沒,越往前走,就越觸目驚心,到處能瞧見散落的血肉和骨頭。
歐文幾乎是不敢置信:“這家夥一晚上吃了四個人?”
拐角處看到了半具莺女的屍體,頭顱不知所蹤,似是她旁邊死掉成年男性屍體的奮鬥結果。
紀爾第一次從身後抽出一把銀色的劍。
終于,哭聲很近了,看背影,是人類,也許是幸存者,但歐文始終感到違和,一時間說不上來。
“有人嗎?我很害怕,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對方的身體正因為哭泣而起伏,看上去并沒有什麼異常。
但當兩人移到她的正面,歐文感到寒意幾乎侵蝕了他的身體,比夜色更為讓人膽寒的是她。
她閉着眼睛,那慈悲漂亮的臉上殘留着血痕,表情近乎悲憫。
她的脖子上有道長長的傷痕,像頭被什麼砍下又被縫合了,卻因下半身體的男性身體而異常突兀,這具身體到脖子斷掉的截面,和頭顱完全對不上。
歐文不敢置信:“這他媽什麼鬼東西?”
“莺女啊,”紀爾難得沒直接下手,打量了這家夥一會兒:“莺女的頭,人類的人體。”
這隻莺女把自己的頭移接到冒險者的身體上,失去了心髒,卻沒有死,簡直是莺女這個族群的異類。
聽到聲音,她大笑着發出哭泣聲,嘴角的弧度上揚到了人類無法達到的地步,幾乎要沖破太陽穴,尖銳的牙齒上全是血。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你好你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