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後時分。
正該是蟬鳴鳥噪的時候,偏偏燕王午覺未醒,聒噪的夏蟬也擔心攪擾了這位暴戾王爺的好眠,隻能靜悄悄地隐匿了聲迹。
整座王府更是安靜地針落可聞,仆從們流水般的穿行來往,行走間卻連一絲跫音都無,生怕發出一丁點兒聲響。
燕王身邊最得用的大太監德寶,出去打發了幾個不長眼上門求見的大臣,回來時見天色已經不早,暗叫一聲糟糕,拔腿就往燕王居住的瑞錦堂跑。
等德寶拖着圓滾滾的身體一路緊趕慢趕,好容易到了地方,才知道他兄弟德莊已經進去伺候了。
他趕緊站在燕王卧房門外努力把氣喘勻,幾個小太監則趁這個空檔七手八腳地給他擦汗。
待收拾得幹淨利索了,德寶堆出一個笑臉,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燕王果然已經起來了,正歪坐在床沿上醒神,德莊跪在一邊服侍他穿鞋,德寶趕緊沖過去,捧起王爺另一隻腳,小心翼翼地服侍他穿上雲絲履。
被搶了活計,德莊太監神色不變,隻是擡眼看了下來人,又低頭繼續忙碌起來。
兩人似乎對此頗有默契,一人踮腳服侍燕王穿外袍,一人便跪在地下替他系上腰帶。
不消多時,便将個還未醒神的燕王殿下打扮風姿整肅,眉目清朗,恍若谪仙降世、帝子臨凡。
德寶再一拊掌,又有幾個人鴉雀不聞地捧着沐巾盥盆等物什進來,筆直地跪在當地,方便燕王梳洗。
而被這般精心伺候的燕王殿下本人,舉止間卻一直有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僵硬,似乎并不習慣被人貼身服侍。
但隻要一想到先前他拒絕德寶服侍時,對方那震驚的神色,擔心被人發現異常的燕王殿下,一咬牙一跺腳,還是決定繼續默默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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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讓王府下人噤若寒蟬的燕王殿下,其實已經換了個芯子,同樣的軀殼裡面,裝着的已然是屬于現代人蕭懷瑾的靈魂。
說起來,蕭懷瑾也覺得自己冤枉,他不過是參加了個前男友的葬禮,誰知道在回程的路上竟出了車禍。
猛烈的撞擊讓他瞬間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時,就隻看到德寶頂着張白面饅頭一樣的大臉,眨巴着倆黑豆大小的眼睛,胖乎乎地跪在床頭,甜絲絲兒管自己叫王爺。
蕭懷瑾一開始也懷疑這是友人的惡作劇,或者是什麼沉浸式真人秀的惡搞,但過硬的職業素養讓他在快速收集了許多關于這具身體的信息之後,否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測。
雖然史書上并未記載,但他确确實實穿越到了某個類似中國古代的時空裡。
而且這個與自己同名同姓,甚至長相都一模一樣的古人,居然還是當朝權傾天下的攝政王。
這個國家的國号便是“燕”,原身以國号為封号,足可見權勢之盛。
當然,根據蕭懷瑾這些天從原主書房裡搜刮的信息,這個攝政王的名聲似乎并不是很好,行事也頗為邪性。
攤開手裡的密折,頭疼地盯着裡面密密麻麻地“殺”字,蕭懷瑾重重地歎了口氣——
邪性兩個字都是輕的,原主簡直就是個殺神。
這個時空的文字他不太認得,但半蒙半猜也能推測出個大概。
匣子裡厚厚一摞密折都是同一個人所奏,說的基本上全是在原主的英明指導之下,暗殺了哪些他的政敵,屠戮了多少不聽話的臣子,看得蕭懷瑾一陣陣毛骨悚然。
而原主的批紅就更有意思了。
蕭懷瑾看到他在一樁滅門慘案的下面,用紅色的朱筆寫了三個大大的“好”字,又慷慨激昂地允諾了下屬許多的賞賜,最後批示道“聞此家在室女有殊色,可暫留之,以備丹汞”。
這不純純人渣嗎?!
上輩子緻力于打擊違法犯罪、肅清社會風氣的前公職人員蕭某痛苦地趴在桌上,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穿越成了這麼個玩意兒。
除了心理上的落差難以接受,蕭懷瑾還發現燕王身邊勢力極為繁雜,這也意味着他每天光是為了處理公務,都需要接見不少人。
可是蕭懷瑾連字兒都認不全,關在書房裡瘋狂補檔也隻能勉強做到留個印象,和谙熟政事的本尊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區别,稍不留意就會露出馬腳。
擔心自己是個冒牌貨的事情被人看穿,蕭懷瑾索性下令不見任何人,萬事隻用書信聯系。
幸而原主就是個喜怒無常的性子,他突然閉門謝客,外人也隻當燕王又抽風了,并不覺得奇怪。
而貼身的德寶、德莊這倆火鍋兄弟,盡管覺察到了蕭懷瑾行為反常,可一來他們人微言輕,習慣了少說話,二則是王爺明顯比以前好說話了不少,他們感恩戴德都來不及,又怎會生出質疑的心思?
所以蕭懷瑾一個“拖”字訣下來,各方竟也相安無事,為他留足了喘息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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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蕭懷瑾當然希望清淨的時光能夠長一點、再長一點。
可惜天不遂人願,他躲得了初一,也躲不過十五。
這不,今天就來了個蕭懷瑾完全無法拒絕的人物——當朝繡衣直指,楊漁渚。
沒辦法,這人現管着王府的暗衛,身手又好,想見王爺從來都是直接從房梁上蹿下來,壓根兒不用苦哈哈的求見。
今天他剛蹿出來的時候,蕭懷瑾還以為是王府裡進了刺客,直到此子自報家門,他才将眼前這個頂着張娃娃臉、笑容幹淨的少年,與密折裡殺人如麻的劊子手屬下對上了号。
楊漁渚對主子複雜的心情一無所知,此時他仰着臉,直勾勾地盯着蕭懷瑾,神情似嗔似怨:“主子,我前些日子給您寫的信,怎麼一直不見您答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