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長淵靜靜看着她,最後點頭。
仙魔勢同水火,他們本就不是同路人,綁在一起是意料之外,等煉化靈寶,他們就真的兩不相幹。若是能在這裡殺了她……
他心口忽地刺痛,像是被千百根針紮透,痛得冷汗直冒。瞬間想起那個他好不容易才藏到識海深處那個難以啟齒的夢,他看着她那張在夢裡豔麗絕世的臉,那顆他們稱之為心的東西劇烈地跳動起來。
如驟雷急雨攜狂風打在一潭死水,掀起層層水浪。
“樓長淵?”鳳行舟蹙眉,心髒痛得頭皮發麻,這魔頭明明沒有人的情愁,又是因何而痛?
“鳳行舟,解開之後,你會殺了我嗎?”
莫名其妙一句話,她冷笑着看向他,戲谑道:“你說呢?那你會殺了我嗎?”
她站起身,俯身遮去大半天光,擡手撫在他脖頸,慢慢收攏。他身上沒有護體魔息,她的指尖輕而易舉就陷進皮肉,觸碰到了喉骨。
擰斷這裡,普通修士都死不了,更莫說他是魔頭。
窒息感一點點上湧,樓長淵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擋去許多視線,旁的人隻略看一眼,便移開視線,笑說有人情難自持。
樓長淵答不出,她在他耳畔輕笑:“樓長淵,你我一直都站在對立面,不是嗎?他們負我,那我就奪了仙界,我的仙界,也不會放任你染指。樓長淵,你生來為魔,又哪裡知曉人之一字呢?”
是她早時想岔了,竟會覺得樓長淵比他們更有道義。仙界,她不想再守,但也無法眼睜睜看着她守了千載的仙界生靈塗炭。
莫崖他們死了,就夠了。
“你知道嗎?”她的手下滑點在他胸口,面上浮起一個不辨真假的笑,“你這裡,是空的。它除了會跳,别的,什麼都不會。樓長淵,你就是傻的。”
她指尖冰涼,裹着一層肉眼難見的天風靈息,在寬大袖擺遮掩下,刺穿他衣衫,陷進血肉,被滾燙的鮮血裹住。
“停下來。”樓長淵眼瞳中暗紅光芒一閃即逝,他看着她,他不明白為何鳳行舟會突然這般。
手越陷越深,她終于停下,鳳目逼視着他,自他血肉裡抽出。
“我跟你置什麼氣?”
她嘲諷一笑,轉身走出茶樓,誰都沒看見素白寬袖下遮掩住的粘膩的黑紫血液。
殺了她嗎……
為日後攻仙界鋪路,防她突破鴻蒙。
他第一次生出了迷茫。
她說得都對,他那顆叫心的東西,除了跟人一樣會跳,别的什麼都沒有。三千年來唯一的起伏,就是來玄靈境後,從她的心裡傳來。
有一瞬間,他好像又看到了許久不見的仙将鳳行舟。
他忽然想知道她會答什麼,殺,還是不殺。
“我暫且不殺她,你不要痛了……”他低頭看着自己胸口,那些疼痛終于淡去,讓他得以喘息。
剛出門的鳳行舟袖子一摔,轉到沒人的街角扶着牆壁才站穩。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現在打也打不得殺也殺不得。
他們打了千年,樓長淵次次攻她次次攔,樓長淵自然想殺了她。
隻是他傻,非要把那些人情都扯平了才跟她算賬。他們綁在一起近一年,她笃定他不會讓她死,卻險些忘了,他始終是那個生來為魔,在混亂不堪的魔界裡短短兩千年殺上魔尊之位的魔頭。
如今他們兩不相欠,等到時解開了這東西,少不得要打個你死我活。能在這裡按死他最好,省得回去折騰。
玄靈境的人,她可以肆無忌憚選擇相信,他們殺不死她。
但樓長淵……
“我問你,你為何不答?”
他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她站直身子,回頭一笑:“那我問你,你又為何不答?”
她踏前一步,将他逼退:“你先答,你會殺了我嗎?你說啊!”
“樓長淵,你怎麼這麼……”
“我不知道。”他打斷她的話,說得笃定卻蹙着眉頭,“我想殺你,但是我一想它就痛。你教我,教我怎麼做一個人,讓我分清它在想些什麼。”
他指尖凝出紅白交織的蝶,在無人小巷裡,紅白靈蝶越來越多,絢麗靈蝶将天光都遮去。她敏銳察覺到一絲魔息奔湧,幾步上前覆住他手掌。
“你瘋了?”
天風靈息聚起結界,樓長淵眸光晦暗,将她困住,他指指自己心口:“這叫什麼?”
“這是被你氣的!”她怒罵。
“那時候,又是什麼?”他認真思索,“看到它們之前,是難過嗎?”
鳳行舟啞然,她知道他說的是何時,可是又不願承認那點矯情的心思。遂沉默着繞開他,卻又被他攔下。
天不知何時黑的,狹窄的小巷裡,他遮去外面唯一光亮定定看她。紅白燭焰再凝成蝶,飄飄悠悠在她眼前翩飛,被天風靈息喚醒的銀蝶化作青蝶,青紅交織在一處,有些分不清了。
“你教我,你教我之後,我再答。這裡不是空的,它既然在跳,那就跟你們一樣的。”他聲音比往日要沉,他也辨不清自己方才那個感覺是什麼。
“你為何會想知道人的感受呢?”
巷子裡風火靈蝶漸漸消散,她的身影掩在陰影中,看不真切。有那麼一瞬間,樓長淵腦海裡閃過許多零碎片段,他想起她天風鍛體之時傳來的痛楚。想起她鍛體之後将他撲倒,安安靜靜趴在他胸膛。
還有那時候她替他拔劍,後來他不自覺靠近想要纏住她……
他怔怔的,卻隻看到她模糊的背影。素白帶青的身影,還如在仙界妄海之上那般,帶着一身傲骨立于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