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嶋圭胸中那股郁氣,從來到這個學校見到夏油傑那一刻開始,就在慢慢地積攢,從來都沒有消散過。
一天又一天。
每一次和他見面,他都會再次回想起所有的事情,回想起他們之前相依在一起的美好時光,想起他臨終時的所有痛苦。
還有憤怒,難過,悲傷。
積壓在他的心中,沒有一刻不讓他難受。
他是死過一次的人。
在臨死之前,隻有對這個人的滿腔喜歡,可是卻被毫不留情擰斷了脖子。
那些滿腔喜歡,在死亡之後,已經轉變成了滿腔的恨意。
即便重生歸來,從靈魂深處帶來的恨意依然在累積,直到無法壓制的一天。
小嶋圭知道,眼前的這個夏油傑,根本什麼都不知情,他甚至不認識自己,更沒有和自己相處的那些記憶。
在他入學到咒術高專之前,他們隻是陌生人,不住在一個小區,也不是鄰居,這個城市那麼多人,他們根本不會産生交集。
現在也……隻是不熟悉的,學長學弟。
可如果不去怨恨他,小嶋圭不知道該把這股不甘和怨憤,向何處傾斜。
……他們明明都是——“傑”。
“我說了,不要叫我圭。”
小嶋圭冷漠地看着夏油傑,語氣是從來沒有過的冰冷,他的眼裡折射出來的,是從名為“仇恨”的瓶子滿溢出來的,再也無法掩飾的濃烈的恨意:
“夏油學長,我們不熟,請不要太親近地叫我的名字。”
和面對五條悟時,完全不一樣的語氣。
帶着洩憤的語氣,隻是被叫了名字而已,卻讓他這麼生氣憤怒,甚至怨恨。
在場所有人,幾乎齊刷刷看向他。
一時滿場寂靜。
五條悟靜默立在一旁,看向冷着臉的少年,目光微動。
旁邊的家入硝子小聲問了他一句:
“喂……什麼情況啊?五條,夏油什麼時候惹他生氣了?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麼?”
五條悟扯了扯嘴角,什麼都沒有說。
灰原雄扯了小嶋圭一下,急急說道:
“喂,小嶋,你對着夏油前輩說什麼呢!有點過分了,快道歉。”又朝着夏油傑解釋道:“夏油學長,抱歉,他這幾天訓練心情不是很好,他不是有心的。”
夏油傑沒有吭聲。
“我先走了。”
小嶋圭扭頭就走。
想讓他對着這個人道歉,不可能。
不要再用那副樣子跟我說話了!
不要再用那個眼神看我了!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小嶋圭走得飛快,死命咬住嘴唇,抑制住快要從眼眶中噴湧出的眼淚。
不能哭,不要哭!
流眼淚又怎麼樣?什麼都改變不了。
記得那些事情的,隻有……他一個人。
七海建人站在一邊,望着小嶋圭離去的背影,又扭頭看向夏油傑,這位臉上時常帶着微笑的男人,此刻終于卸下了那張面具,露出了脆弱的一面,表情茫然,雙手緊緊攥着,骨節繃得泛白,隻注視着小嶋圭離去的方向,長久地凝視着。
這還是他頭一次看見這樣情緒外露的夏油學長。
灰原雄有些慌張,左看看右看看,朝着衆人鞠躬:
“抱歉,小嶋的情緒好像不太對,我去看一眼!夜蛾老師,我也先走了!”
夜蛾正道應了一聲:“去吧。”
“……什麼啊。”
家入硝子小聲嘀咕了一句。
“悟,你帶着七海繼續訓練吧。”
夜蛾正道歎了一口氣:
“傑,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好。”
夏油傑跟在了他身後。
原本熱鬧的訓練場,轉眼就隻剩下了三個人。
另一邊。
夜蛾正道帶着夏油傑走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
“嗯……剛剛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應該不是有意的。”
夜蛾正道斟酌着話語,謹慎開口:
“我也是這一次和他的母親通過話才知道,小嶋圭曾經受過很嚴重的傷。他……之前有一個很信任的哥哥,但是被那個哥哥傷害了,他的母親不知道具體情況,等察覺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小嶋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内,半夜時常被噩夢驚醒,哭鬧不止,最嚴重的一次他自己用繩子纏繞住脖子,倒挂在房梁上,如果不是發現的及時,恐怕早就已經不在了。”
居然有這麼深的心理陰影……
夏油傑面色發白:“……後來呢?”
“後來,他出門不小心被一隻咒靈吞了進去。醒來之後就恢複正常了,意識也回歸了大半。他的母親才讓他來了高專。”
夜蛾正道微微歎氣:
“我之前也遇見過不少有心理問題的孩子,咒術師在幼年時期,很容易受到壓迫,可是小嶋圭情況又跟他們不一樣。我單獨叫你來,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跟你說。
小嶋圭有這樣的心理陰影,并不擅長和高年級的幾人交流,你應該也注意到了,這裡面,他對你是不是最為抵觸?”
夏油傑默然:“是這樣的。”
“我聽他的母親說,之前傷害過他的那位兄長,不知道姓,隻知道那個人,單名一個——傑字。”
夜蛾正道這樣說。
太陽緩緩從西邊下落。
夏油傑慢慢在校園裡走,夕陽在天邊落下一抹餘晖,他的影子在街道下拉得很長,幾乎将這片地面全都鋪平了。
【他會在夢裡拼命不停喊,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會有這樣的巧合嗎?如果隻是名字相像,可小嶋圭為什麼會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就那麼精準地定位到他身上?
在那之前,他應該不知道他的名字才對。
夏油傑停下了腳步。
小嶋圭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待了三天,不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