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陽的謹慎不是說說而已,他多年來的習慣,讓他一聽到跟自己有關的任何風吹草動就像個烏龜一樣,趕緊縮回自己的地盤兒。
甚至連府中的下人都嚴格約束,在外從不讓他們道破自己主家的身份,府中也甚少接待外來不熟之人。
後幾日,他直接稱病告假,閉門不出。
“大弟,好好考,大哥在家準備好酒好菜等你考完出來慶祝。”
今天是秋闱院試的日子。
貢院門口,張夫人和丞相府另外三個子女都來送張知越進考院。
一行人站在馬車旁,和張知越分手告别。
陳閑餘說完,張知越無語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大哥,都說了叫我二弟。”
“好喔,二弟。”
張知越一看某人笑眯眯的樣子就知道,這是因為有張夫人在身邊,他才表現的那麼乖,要不然鐵定又是一聲大弟來了。
張夫人沒多說什麼,隻是含笑望着張知越轉身離開。
走出去沒兩步,張知越回頭,他望向陳閑餘,語氣中帶着幾分試探:“大哥真的覺得司天監是個好去處?”
陳閑餘怔了下,笑笑,“我如何認為的不要緊。二弟,你隻需好好考就是,一切,自有天意。”
萬般思緒被暫時壓下,張知越不止一次的感覺到,父親和陳閑餘之間,藏有秘密。
一個隻有他二人知道的秘密。
“還是等殿試完了,大哥再為我慶祝吧。”院試而已,張知越不覺得以自己的實力過不了,自信且從容的留下一句。
陳閑餘笑了,“好。”
張知越轉身,進了貢院。
一路上都多是來貢院赴考的考生和送考的人,還有一些小商販抓住這暫時的商機,擔着東西擺在路邊叫賣。
馬車逆着人流,走在回相府的路上,張夫人想着陳閑餘的年紀也不小了,再加上這些日子先生反饋的學習進展,思索着說道,“閑餘,你于讀書上雖起步的晚,但勝在用功,再過個幾年你也下場試試如何?”
陳閑餘聽出了張夫人話裡的期望,笑笑,“那便過幾年再說吧,母親。”
聽他這話似是對當官興緻不高的樣子,張夫人又看了看他的神情,還是照舊什麼都看不出來,于是探問,“你不想入仕?”
她倒也沒什麼強迫陳閑餘必須聽她的話的意思,隻是想着男子總歸是要自己立起來的,不拘于将來官職大小,在這年頭,混個官身總比沒有功名傍身要強。
陳閑餘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隻過了一會說道,“沒有。隻是世事變得太快,兒子也拿捏不準,幾年後是何光景。”
張夫人還想再說什麼,就見面前的陳閑餘像被什麼東西忽然吸引走了注意力,手指挑開車簾,露出一個不大的縫隙正定定的望向車外。
此時馬車正好行進到一個學堂的後街,路旁,一個穿着樸素的女子正牽着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從學堂走出,和馬車背道而過。
“等下了學,乖乖等娘來接你,不許跟人亂跑聽到沒有?”
婦人溫聲叮囑手邊的孩子。
男孩脆生生地應道:“放心吧娘,我肯定不亂跑,就在學堂等你,哪兒都不去。”
婦人和孩子的身影漸行漸遠,陳閑餘望着車外的時間有點長,長的叫馬車内的其他三人想不注意都難。
“看什麼呢?”
張文斌率先好奇,也想湊過去看一眼,就見陳閑餘松開手,車窗的簾子落下,遮住外面的景象。
陳閑餘笑着說:“沒什麼,隻是看看到哪兒了。小白的話本子看完了,我今天正好給她再帶些回去。”
張相府沒人不知道他口中的小白是誰。
那是一個在金鱗閣都快稱王稱霸的侍女,下人堆裡早都議論開了,但她是陳閑餘一個人的侍女,處罰獎懲都由着陳閑餘說了算。
其實說是侍女,陳閑餘拿她更像在對待姐姐。
張文斌不感興趣的又坐了回去,“哦。”
張夫人問他,“在哪兒停車?”
“再過一條街,正好就有一個書局。我去那兒給她買,母親不用等我了。”
“嗯。”談話聲過後,馬車内再次陷入安靜。
到了地方,陳閑餘下車,走進那家名叫一念書局的店,車内傳來張夫人淡然的聲音,“走吧。”
于是,車夫再次揮動鞭子趕車,馬車咕辘辘的再次向前行進。
陳閑餘走進安靜空曠地店裡,兩層小樓的書局内,除了一個在躺椅上睡覺的女老闆和一個正在打算盤的夥計,一個客人也沒有,安靜的很,見他進來,店内的兩人也隻是随意的擡頭瞥了眼他,就再沒管。
整個書局看着就像是一幅快要關門大吉的樣子。
在店裡轉了一圈,最後找到擺放着一堆一堆的話本子的地方,拍拍書頁上的灰,翻了翻,挑了幾本走到櫃台前結賬。
“一兩銀子。”
老闆走過來,伸出手跟陳閑餘要錢,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陳閑餘動作自然的從懷中掏錢,放到她手裡,“半個月後,我會再過來買。”
“哦。”
面對客人下次還要上門來她這裡買東西的話,老闆反應分外平淡,一點兒沒有賺錢的積極性和快樂。
陳閑餘拿着四本書就走了。
還是先前路過的那條學堂後街,街角那棵巨大桂花樹下的石椅上,坐着一身白底上繡淺灰色雲霧紋樣的年輕公子。
他一個人坐在樹下,看着那家學堂的後門時關時開,不時有人牽着孩子進出,他們有的是送孩子來上學堂的,有的是來給孩子送東西的。
陳閑餘雙手搭在膝上,看着那扇門不知在想些什麼,久久未動,臉上也不見任何表情,整個人靜若死海,足足坐了有一刻鐘,在他身旁擺放着藍皮書冊的話本子被風吹的發出幾聲“嘩嘩”的響聲,他才好似回過神一般。
拿起書冊,準備回去。
轉身擡頭,見到停在路旁十幾步遠的馬車,車旁還站着張夫人和張文斌、張樂宜。
三人還在等他。
“回去了,閑餘。”張夫人平靜的呼喚了一聲道。
“嗯…是,母親。”陳閑餘臉上的表情短暫的一怔,聲音也不知為何有些不穩,後迅速揚起慣常的淺笑,擡腳朝他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