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偉必定是相信楚樓主不會現身,才敢這樣做。若他所為真是為煙雨樓着想,此刻就不該附和裘德海,而是該配合來人先将上門讨要說法的清風堂打發走再說。裘德海要見的是煙雨樓主,楚雲秀和他在眼下誰更配得上“樓主”之名,答案不言而喻。
可梁偉不但沒有這樣做,身為“自家人”反而火上澆油,煙雨樓衆弟子原先那團結一緻對付清風堂的氣勢也因他這一攪和散了個幹淨,疑惑的種子一旦生根發芽,哪還能專心對付外人?
隻能說他怕來人不是楚雲秀,更怕來人就是楚雲秀。
邱非和郭少是知道梁偉先前暴露出來的真實面目,因而此刻能很快反應過來,但在場那麼多被蒙在鼓裡的弟子,又有幾個能立刻想明白這一點?兩個秀閣的丫頭本都喜出望外地要湊到她們樓主身前去了,這會兒又收住了腳,一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後又都看着那蒙面女子,不發一言。
不是楚樓主嗎?可那身形、那聲音、還有那把看到就會很安心的風城劍,分明就是楚樓主所有。
是楚樓主嗎?可為何不願摘下鬥笠,到底是在遮掩着什麼?
蒙面女子卻并不理會四周過于濃烈的目光。她淺笑一聲,竟是突然間雙腳蹬地,騰躍而起,衆目睽睽之下,一道劍影不知何時飛向裘德海的頸間,眨眼間扯開一道傷口,若不是裘德海反應快,及時拔刀擋了半寸,那風城劍扯開的就是他的喉嚨了。
“裘德海!”黑衣女子一擊不中卻不貿然接近,身形飄忽如飛鳥一般落在旁側的樹上,再次拉開了距離,不等清風堂的人做出反應,她先朝着裘德海喊去,發聲之時用上了内力,雖清脆,但振聾發聩,“隻為給你那不成器的弟弟找回武林大會上的臉面,你便多次暗地裡對我煙雨樓出手,真以為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這場‘交易’,你從最開始就想着用自家弟子的性命換我煙雨樓分崩離析,是還是不是?”
“你……”裘德海臉色無比難看地捂着脖子,剛想破口大罵,隻是這黑衣女子根本沒理會他,也并不期待他如何作答,不過停頓了片刻,她身形一動,那劍影很快又指向了另一側的梁偉。有了上一次的出手,對上這一擊梁偉倒是有了準備,他腳下稍挪,身子朝右側移動,左掌已迎上利刃,可風城劍像是隻為勾引他出這個手,黑衣女子飛快将軟劍扯開,步伐輕巧一閃,劍已至梁偉身後,角度刁鑽地在他背後劃開了一道口子。
女子并不戀戰,同樣再度躍上遠處的樹梢,沾了血的風城劍直指向梁偉的腦袋:“梁偉!你為了樓主之位勾結外人,把煙雨樓弄得烏煙瘴氣,真以為有了靠山就能高枕無憂?真以為你能用煙雨樓的毒藥,毒死煙雨樓主?”
“還有你們。”劍柄向上擡,越過了終于繃起臉色的梁偉,指向那幾位一直詭異地沉默着的其餘幾位長老,“财?色?一點蠅頭小利就能讓你們勾心鬥角,把整個煙雨樓都搭進去!”
“你們這些人,要權的貪财的圖色的,倒是蛇鼠一窩。之前念在你們是老人,我不願多言,可煙雨樓就這麼大,容得下潛心武學的弟子,更容得下無家可歸的女子,但容不下你們這麼大的野心!”
她這兩擊像是隻為得出這幾句喊話的時間而出手。不過短短一瞬間,兩夥人均被她罵得狗血淋頭,一時間竟無人開口為自己辯解。
其實她罵得終究還是委婉了些,沒把這些人幹的爛事全部拉出來掰扯。可僅僅是隻言片語,這幾句話也足夠把不知内情的衆弟子們驚得瞠目結舌。
至于邱非和郭少,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從整件事說來,或許嘉世神兵不過是條導火索,竟讓他二人闖進來見到這兩家門派不堪的一面。
郭少不知這黑衣女子對背後的事情還知道多少。胸前的信紙像帶着刺似的,他之前一直沒什麼實感,畢竟他從信中讀到的内容也隻是紙面上的文字,總是隔着一層似的,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就像他聽說書先生講嘉世商行、聽邱非講楚樓主的逸聞一樣。可真聽到黑衣女子那樣穿透人心的斥責,他腦子“嗡”的一下,信上帶着惡意的狠毒建議頓時跳出了紙面,紮得他心頭一緊。
郭少隻是下意識地感受到了危機,邱非卻因這些年行走江湖的經驗想得更多些,越想越背後發涼:他兩家如今都在對方面前失了面子,也都掌握了對方的把柄,互相制衡下甚至有可能聯合起來對這黑衣女子出手,又何況誤入其中的他們兩個局外人?隻有死路一條。
這黑衣女子難道不知道事态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除非……除非她根本不擔心這個。
黑衣女子方才那幾招極快,又帶着狠勁,并非楚雲秀往日常使的柔婉路數,可這點到即止的出手,卻更像是那一年武林大會上,教訓那嘴不幹淨的浪蕩子裘德洋時,速戰速決、出手果斷利落的煙雨樓主。
“樓主……樓主!”一片沉寂中,竟是一煙雨樓男弟子率先帶着哭腔喊了起來。他這一哭,旁邊幾個先前皺着臉的女弟子反倒笑了起來,銀鈴似的嗓音此起彼伏地喊着“樓主”“秀姐姐”。那黑衣女子未曾摘下鬥笠,卻已無人在乎。
這分明就是他們樓主!
而清風堂那邊,此時竟也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裘德海!你口口聲聲說我分堂二十三名弟子是死于煙雨樓之手,原來竟是你這無恥之徒對自家弟子下毒!”
竟是那一直未曾露面的、曾追着邱非和郭少打了一夜的尹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