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慧背靠着水泥牆,席地而坐,懷中抱着她逝去的愛人。
這顆頭顱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原本緊繃的面部肌膚松垮不已,血肉模糊,口腔裡的牙齒也掉光了。
那雙曾經含情脈脈,用來看她的眼眶也漆黑深陷,隻剩了蛆在裡面翻湧。
潘小慧沒有瘋。
斯人已逝,她何曾不知道呢。
她隻是還沒有做好告别的準備。
隻是不舍,那個帶着她從偏僻鄉村逃出來的男孩,信誓旦旦說要攢錢和女友一起開家面館的男孩,就這麼草率的離開。
潘小慧唇邊輕扯出一個笑。
其實他們早就死了,隻是苟活了這麼些天,早該知足的。
她知道的。她隻是……沒做好準備。
敲門聲變輕了。
從驚濤怒浪變成了涓涓細流。
她聽到一道輕輕的,纖細的聲線在問:“小慧,你在裡面嗎?”
男友周濤的聲音貼着門傳過來:“慧,把門開開,我在外邊好冷。”自從在廠裡被鋸掉一根手指,他整個人就開始變得不自信起來,連聲音也是,弱弱的。
女工們都嘲笑她找了個殘疾的男人。
潘小慧一一回擊,跟同事鬧的不可開交,像隻好戰的鬥雞。
被工廠趕出來街頭露宿的那晚,周濤對天發誓,要掙大錢,讓她當面館老闆娘,在女人堆裡有面子。
路過的白領嘲笑他們的愛情觀老土,看他們如看兩顆木讷的石頭。石頭談戀愛能有什麼浪漫?
沒人知道石頭愛情裡的波瀾壯闊。
潘小慧想的一直很明白,她隻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就好了。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她的愛人。那她也不想待。
潘小慧睜開眼,平靜地打開了門。
“慧,還是你心疼我。”那個用着周濤聲音的人緩緩走了進來。
黑暗中,他們看不見彼此的臉。
但她感覺得出來,他就在她的面前。他濡濕的、沉重的氣息撲在她臉上,像刮起一陣風雨。
“慧,我好冷喲。”周濤的聲音在笑着說話。
潘小慧笑了一下,仿佛看見男友在出租屋裡撒嬌時像隻皮猴子的樣子。
“那怎麼辦嘛,我抱抱你。”
她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臉貼着的胸膛濕滑黏糊,好似剛從某個泥池子裡爬出來。但他們相擁得很緊。
許久,她聽到男友低低道:“慧。”
“嗯。”
“我好想你。”
“我也是。”她說。
摟着她的雙臂越來越緊了。無所謂,潘小慧也不想逃。
男友的聲音喋喋不休着情話,箍着她的身體好似銅牆鐵壁。
漸漸的,那原本平整的胸腔往前擴張。她聽到肉翼展開的動靜,血肉黏糊,咕叽作響。
兩排牙齒一樣堅硬的東西夾住她雙臂,像食人草夾住獵物那般。
嘎吱嘎吱——
他說:“慧,你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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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門的隔音效果真的很差。
高逸一臉哀怨。
本來想打個盹來着,門外怪物一直用班主任的大嗓門喊話,狂敲門,将薄木闆敲得翁翁亂晃。
“你們寝室藏着的煙酒全被我搜出來了,黃大岩說是你帶的。你老實說,是不是?”
高逸憋不住了,氣道:“放你狗屁!”
他梗着脖子吼完,忽心底一涼。聞山玉沒說能不能跟怪物對話,那怪物得到回應更起勁直接錘破門怎麼辦?
不過他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班主任”的脾氣更暴躁了:“還敢頂嘴?趕緊把門給我開了!”
“想得美。”
高逸吹了聲口哨,聽到遠處林佳堯破防的聲音,忍不住幸災樂禍地揚起眉毛。
“媽,為什麼我進了這裡你還要來壓力我啊。”林佳堯的聲音近乎崩潰。
“你怎麼想的?月考排名又下降了一名,還想不想讀書了!你不是不想變得跟我一樣嗎?這就是你努力的樣子?”
“也許我們都一樣差勁吧。”林佳堯說。
“你是我女兒,能差到哪兒去。”外邊的人頓了頓,在這方面難得安慰起林佳堯,脾氣跟真正的林媽媽一摸一樣。
那人順着話說下去:“長輩跟你說話要好好聽,把門開了,我有事跟你說。”
“不開。”林佳堯捂住耳朵,心裡門清外面這個東西是什麼,“你又不是我親媽。”
那人啧一聲:“我怎麼就不是你親媽了?有你這樣不懂事的女兒真是讓人窒息,為了逃避學習撒謊成性,還說自己抑郁症。”
“真是……生你不如生塊叉燒,早知道你是這幅德行,我當年不如找個樓跳下去死了算了。”
“你不準死。”林佳堯嘴角收緊,靜了許久,才小聲嘟囔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