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她停頓須臾,冷冰冰地笑了:“可是你看看,最後我得到了什麼?”
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赫蘭遲疑片刻,擡眸凝視那徐緩浮動的畫卷,面前的一個個場景再度流淌起來。
他看到,追風部族不再滿足于已有的領土,他們倚仗着與其共生的灰龍,陸續向北方其他部族發起戰争,力圖擴張自己的勢力範圍。
其餘諸部不敵,于是結盟共同抵禦這些馬背上的入侵者,數十位德高望重的祭司傾盡全力,以活祭為代價創造出七個死靈刺客,在弦月夜重創了追風部族的精銳戰力——這是他們最後的有力反擊。
而後,一場甚少有史料記載的亡靈戰争席卷了整個北境,諸部将士在戰場上遭遇自己亡故的親族,喪失鬥志接連潰敗,很快便被追風部族逐一吞并。
一統北方後,追風部族年輕有為的首領自封為北境王,将族徽更換為被霧紋缭繞的旌旗圖騰,他野心勃勃的目光甚至投向了更為廣闊的南方疆域。
在萬衆矚目的加冕禮上,這位銀發君王執起身旁灰發女子的手,向臣民高聲宣告:“她是追風部族的榮光,也将是北境的王後。”
赫蘭眼睫翕動,試圖看清畫卷中安卡莎的臉龐,不出所料仍以失敗告終。即使沒有佩戴面紗,那張臉也始終被霧氣遮蓋得恰到好處。
霧中女妖,原來她也曾愛上一個人類。知道這段感情的結局注定不會美滿,他微微歎息。
世上所有流傳下來的人龍相戀的故事,無一能讓人看到善終的希望。自己和阿彌沙的結局會好嗎?
亡靈戰争,北境一統,人龍結合……越來越多的禦法者聞訊而至,對異族王後的讨伐之聲如滾雪球般壯大。
那時的星語者比後世要偏激得多,他們認為北方的統一是龍禍導緻的惡果,并決心要将掀起亡靈戰争的灰龍繩之以法。
有了禦法者的支持,戰敗的各部再次聯合起來,以龍禍為由反抗追風部族的統治。
赫蘭驚愕地看見,剛出生的嬰孩被身穿黑衣的禦法者活活摔死,隻來得及發出一聲微弱的哭叫。
衣不蔽體的王後被拖上刑台,她發絲淩亂,頭頂的灰色龍角斷了一隻,手腳都戴上了龍晶所鑄的鐐铐,低低的啜泣聲被不堪入耳的唾罵所淹沒,而道貌岸然的北境王、丈夫、父親——正面露不忍地将行刑權交給身旁的禦法者。
殺死她!殺死她!
就是這頭惡龍蠱惑了首領!
讓那個混種和她死在一起,一個都不能留!
終結龍禍!讓她去死!
把她的角和翼割下來,祭奠我們枉死的同胞!
看着那一張張扭曲憤怒的面孔,赫蘭不自覺眉頭緊蹙,寒意自心底攀升蔓延,他在這滔天的惡意中感到難以喘息,垂下眼眸不忍再看。
北方部族,天生銀發,馬背上的戰士……默然之中,一個越見分明的想法在腦海裡呼之欲出。
半晌,他近似于歎息地輕聲道:“他們是辛戈人的祖先。”
這會是巧合嗎?
“是的,”安卡莎很快就肯定了他的猜想,“他就是第一代辛戈王。”
“那麼,七國動亂也有你的推波助瀾。”
霧中女妖依然輕飄飄地笑着,“現在你該知道了,人族的貪欲,惡念,從來都不輸于龍。哪怕為他們付出一切,得到的也隻有毫不猶豫的背叛。”
“并不全是如此。”他否認道。
“阿彌沙要讓你成為第一主君,是希望你為兩族帶來和平,可種族的隔閡哪是輕易能夠打破的?你心裡清楚,他的下場不會比我更好。”
“那些人的确愧對于你,”赫蘭沉重地開口,攥緊的手緩緩松開,“但這不是你報複整個人族的理由。人和龍都一樣,有善惡之分,無辜的人不該遭受那樣的命運。”
“怎樣才算無辜,”霧氣化形而成的手挑起他的下巴,那聲音笑着問:“用龍禍來掩蓋内鬥事實的七國先民,他們無辜嗎?”
赫蘭遲疑着,輕輕搖頭,又補充道:“先民固然有錯,後世的七國百姓卻是無辜的,你的報複不應落在他們身上。”
“七國百姓……哈哈,可是你口中的七國百姓組建起聯合遠征軍,殺死了無數的星語者。”
“他們是受了你的蠱惑,”他反駁道,“原本不至于此的。”
“那些死去的星語者呢?他們無辜嗎?”
赫蘭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是的。”
安卡莎的笑聲蓦然變得有些刺耳。
“我們繼續吧。”
碎片中的畫卷緩緩飄動,後續的場景如湧泉般快速奔過,在他因眼花缭亂而稍感不适之時,時間流淌的速度終于慢了下來。
畫中的景象再次變得清晰,宏偉的城牆,密集的人群,高處的刑台以及旗幟上醒目的雙星旋标志等都逐一展現在眼前。
……聖城審判。
心在漫長的下沉中終于觸底,呼吸頃刻間急促起來,赫蘭僵立在原地,既不敢前進,也無法後退。
他最害怕在夢中見到的場景,那些巨細靡遺的真相,在此刻一一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