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咒所生的金紋炙烤靈魂摧殘意志,攀升的熱度将金屬都燒得滋滋冒熱氣,過熱的鐐铐燙爛了阿彌沙的雙手,腕部模糊成一片血泥,每一次微弱的掙動都能讓人看到呼之欲出的白骨。
附魔過後的鐐铐不會輕易脫落,受刑者筋脈斷裂骨肉分離,它便深深地勒住腕骨,阿彌沙的手腕可能早已骨折了,碎裂了,姿勢扭曲的雙手變得灰白,像接上了活死人的肢體。
他全程都沒怎麼吭聲,而赫蘭一路都在崩潰,這樣的靜默化作一柄扼喉的利刃,他想救阿彌沙,可無論如何都觸碰不到對方,每一次失敗都讓利刃捅入喉間,喉嚨猛然收緊,他隻能痛苦地洩出幾聲含糊不清的哀咽。
這也是一場對他的審判。他的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恍惚間,眼前人的身影與安卡莎——曾經的北境王後,漸趨重合。非我族類,灰龍作為異族受到了他們的審判,阿彌沙身為人類卻也沒能幸免。
無辜嗎?
眼淚幹涸後他開始自問。
不知何時起,遠天出現了成片的浮雲,還未接近弗羅伊斯上空,一位銀袍大主教就頂着烈日行至教皇跟前,俯身行禮:“陛下,請允許我啟動驅雲陣法,以保證光刑不受幹擾。”
“不行,”赫蘭掙紮着站起身,情緒激動地擋在銀袍主教面前,“他會死的!你不能——”
得到教皇的應允,對方徑直穿過了自己,不緊不慢地朝刑台走去。
不行,不行,不行。
咚!法杖駐地,銀袍主教合上眼睛,雙唇微動,默念着起陣的咒語。
不行。
刑台周邊的那些禦法者,有的朝大主教投去欽慕的目光,有的則嘴角上揚,視線錨定在受刑的男人身上。
不、
金色的法陣雛形初現。
“離他遠點!!”
那起陣的銀色身影驟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中,須臾間煙消雲散,沒留下任何痕迹。
而周遭的人皆視若無睹,目光仍然停留在空無一物的原地。
“回去,銀龍。”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溫和卻微弱。
赫蘭怔怔地看着指尖處湧動的純白微光,又蓦然仰起頭,望向刑台上的男人。
阿彌沙在沉重喘息着,他吃力地擡頭,感到不适般眨了好幾下眼,視線緩緩移動——在那一瞬間,兩人的目光隔着畫卷交錯,赫蘭見到他染血的雙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
“你看見我了?”
他吸了吸鼻子,沒能壓抑住喉間的哽咽,邁開腳步,朝受刑的人走去,邊走邊伸出手。
“阿彌沙,我在這裡。”
回應他的,依然是一句“回去”。
驅雲陣法啟動,上空疾速湧動的氣旋發出一種近似于鷹嘯的聲響,将方圓幾百裡的流雲都席卷殆盡。而後不知又過了多久,他聽見阿彌沙歎息一聲。
“别看了。”
不。赫蘭搖搖頭。
出乎意料的,到了某個節點,刑架上一直無聲無息的人忽而顫動一瞬,近乎尋死地迎着光仰起頭,在強光的刺激下生理性淚水頃刻掉落,觸及臉頰處高熱的金紋,旋即化作輕煙般的水汽。
“怎麼了?”
他渾身冰涼,艱難地朝阿彌沙發問。
刑台邊已經不見戈利汶的身影,其他幾位主君仍如石像般矗立着,默不一言。
很快,阿彌沙的眼角開始滲血,那雙璀璨金瞳在日輝的摧殘下逐漸褪色,變成自己最熟悉的灰色模樣,然後他就此昏死過去,頭顱無力垂下,終于失去了意識。
不待教皇有什麼指示,即刻有禦法者上前準備施展療愈術,好使阿彌沙繼續清醒地承受光刑。
“别哭,”冰冷的指腹拂去他臉側的一滴淚,“都結束了。”
不。
畫卷中的場景逐漸遠去,對他的審判暫時告一段落了,而阿彌沙的還沒有。
“還沒結束。”
回過神來,赫蘭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在掌心處凝聚起一團柔和的光芒,“阿彌沙……還要繼續完成星語者的使命。”
他要與黑死神的後代同歸于盡,獨留自己一人,帶着遺恨回溯千百年。
“而你不會讓他如願的。”安卡莎的嗓音輕緩柔和,透露着愉悅的笑意,“與我一起,成為這世最至高無上的存在,我掌管暗域,你主宰人間。”
其他一切都能讓步,唯獨這樣的結局,他不接受。無論如何都不接受。
“我們會建立一個新的神庭,打破舊日神庭三千年一輪回的秩序。隻要你願意,阿彌沙千萬世都無法飛出你的掌心,他會敞開一切來接納你,在你面前再也沒有任何秘密。”
“你要我做什麼?”
面前的銀發青年凝望着自己,容貌昳麗卻憔悴不堪,向來含情的紫眸此刻沉靜無波,仿若她從碎片中窺視到的那舊日神庭的紫水湖。
霧中女妖笑意更甚,不再提及先前那個無辜與否的問題。她已經得到答案了。
“撼動世界設下的枷鎖,我需要足夠多的信仰力,”她驅使着灰霧,使其輕快地纏繞上銀龍的軀體,“要更多的侍奉者,更多的龍仆。”
“戰争每天都在死人,還不能滿足你?”
“還不夠。”
……她悄然貼近,在他耳邊溫聲低語。
“好。”
良久,銀龍主君冷淡地應答道。
袅袅霧氣化作藤蔓,徐緩攀上他的小指,達成一個無聲而微涼的約定。
“别再來了。”
他徑直将凝聚的灰霧拂散。
“他會察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