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樹搭在車窗上的手,聽到喊聲不住抖了抖,那些放不下的心事,在看到有一個人和她也可以說說笑笑,他突然明了。
不是非他不可,換一個人也可以帶給她那些歡笑,甚至是那些廉價的鼓勵。
而自己明天就離開了,不知是那個國度,甚至歸期未知。
還有一個任人擺布安置的不确定人生。
無力感化為退縮。
他承擔不起再介入一個人,當下都是離别,戒斷反應從腦海溢出,長滿身體裡的每一個角落,削弱了勇敢的重量。
在不知道,楊桉對自己感到失望還是憐惜的表情裡,他還是回了頭。
楊桉停下來後,腳趾鑽心的疼,腳尖不聽使喚用不上勁,還是抿緊嘴唇瞥着氣,一瘸一拐地走過去。
“你别動,我過去!”
楊桉的吼聲驚動了楊叔,快要打烊的店,為兩人倒騰了一桌,張潤和楊叔使眼色,示意離開,讓年輕人自己談。
她皺着眉,12點了吃哪門子的飯,明明是宵夜,看着快擺不下的一桌菜,再看看謝樹寡淡的臉色怕是幾天沒有好好吃飯了,瞟着旁邊嘀嘀咕咕的看戲者。
硬着頭皮夾了一筷子,剛要入嘴。
“耳朵怎麼樣了?”
她立馬放下筷子,“52!”
“挺好。”
……
離開唯一的病源話題,楊桉才發覺他們之間的共同話題少的可憐,隻會一股勁地低頭吃飯,聲音小心翼翼,“我明天回去一趟,大概1号就出發,我們說過的一起……”
“我明天出國。”謝樹猜到她要說什麼,提前預判并打斷。
楊桉看着他極其果斷,完全沒有往日的散漫,有一道結界完全封閉着,也隔開了他們。
本來數花的時候還抽出空想,他們一起去是做飛機還是坐火車,飛機很快,但是楊桉和媽媽是去看病,會不會奢侈過頭了,但是她沒有做過,保持着很新奇的興奮;如果是坐火車,好像得一天一夜,屁股都要坐裂,可是如果是一起,也不會那麼無聊,也很期待……
可現在他要出國,楊桉前所未有的始料不及,出國對于她來說是天方夜譚,無論是火車、飛機都到不了,因為這個選項就不會是她的生活範疇。
可是如果高中畢業了,大學努努力是不是也可以的,随即問他:“那個國家?遠不遠?飛機要多久?”
“不知道!”
楊桉又犯了難,轉念一想:“沒事嘛!你假期也是可以回來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統統不知道。”
楊桉覺得他像是換了一個人,從前的他不是這樣的。
開朗,護士站的人都喜歡他:姿态散漫,總是會找個地方把自己倚靠着,裝着一臉的拽氣和人插科打诨:喜歡轉筆,每支筆遇到都得在他的手指間遊走一回;愛笑,陽光打在他身上是如此耀眼……
現在有種不可理喻的不近人情。
楊桉懵了,再轉念,或許會不會是近來事情沖擊過頭,主動忽略他的冷漠,不自然地揚起笑臉給他夾菜,給他挑腌漬的胡蘿蔔條、韭菜、碎蔥,給他倒木瓜涼蝦。
看着油辣辣的酸菜魚,想起他不太能吃辣,起身去倒開水給他涮辣椒。
謝樹看她跑前跑後,拉住她,“又要幹什麼?”
楊桉急促中停下來,掩飾着自己的不開心,笑着注視他:“倒水。”
謝樹用了力,示意回到座位,拗不過,豎起筷子挑了一塊魚,可是泛白的嘴裡幹嚼無味,反倒是血腥味充斥着口腔,他一再忍住想吐的沖動。
楊桉附和他,夾起什麼就往嘴裡送,入口的是一段未經改刀的酸菜梗,嚼了半天也不斷,礙于面子也不好往外吐,隻好全部往裡送。
像隻倉鼠進食,兩腮鼓包,差點沒把自己噎死。
他倆的戲過于平淡,觀摩的人早就退到了室内,僅剩他們兩人,楊桉試圖聊點開心的,摸着兜裡照片的邊角,想着應該怎樣給他。
視線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欸,那個籠子不在了耶!”
他提過的小獅還算是共同的話題。
“嘔!”
小獅的畫面一閃而過,謝樹瞬間反胃,跑到牆角吐了個翻天覆地。
楊桉拿着紙巾站在他身後,謝樹蹲了半天才緩過神來,胃被掏空了,反倒是有一種酣暢淋漓的解脫,瞟着身後一小步的腳尖,難受着沉臉,“離我遠點,味很大!”
腳尖反倒是向前,謝樹看着遞過來的水,苦笑,就這麼生硬也還是趕不走。
漱口之後,又接過紙巾,想着她一言不發,緩緩解釋,嗓音裡全是沙啞:“偶爾會有這樣的情況,别擔心!”
楊桉複雜難明看了看他,捏了捏衣兜,經過一番鬥争,終于是把那張照片遞了過去。
這裡是院子裡的角落,燈光弱到可有可無,謝樹看不清,又灌了一大口水,彎腰吐幹淨,擦了一遍嘴,起身到光亮的地方。
生日那晚的合照,他說過很好看的那張。
“你翻過來。”
謝樹垂斂,明了這一次要他來的目的。
“就是為了謄抄這句,所以才練了那一段稀奇古怪的代碼。”
“嗯,我會好好留着的!”
周圍店家的燈光都暗了下去,三角梅依舊在黑夜裡蹁跹起舞,原來每一個月色裡的生命即使沒有光亮,也有自己最繁華的色彩。
離别降臨,楊桉站在牆下默默送别。
“謝樹哥!Fighting !”
一起送别的還有悄悄照拂的月光,謝樹舉頭望月,聞言腳步駐足,抹了一把臉,義無反顧回了頭,腳步倉促但倔強走進楊桉。
抵着楊桉靠在了花牆上,幾朵花因為突如其來的碰撞,簌簌落下來,在楊桉的頭頂上停了兩朵,謝樹看着那兩朵花沒舍得伸手拿下來。
月光澄澈,相顧無言。
萬籁俱寂,遠處馬路上的車聲模糊了一息又轉瞬消逝,呼吸交織,靜的楊桉好像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肩上的手掌熱意好像轉移到了臉上,她也看到了謝樹通紅的耳朵,想必自己的也不遑多讓。
謝樹手掌輕輕拂過楊桉的臉,她感覺意識被電麻了,夜色有點黑但是路燈還是若有若無地照亮着他們,昏黃暧昧又溫暖,很适合幹壞事。
何況兩人心思都算不上清白。
楊桉看不清謝樹的眼神,隻是他眼睫毛投下的那一窪陰影,像要把她吸進去。
謝樹慢慢低下頭,同時指腹摩挲着楊桉的唇,看着越來越近的臉,已經相互碰觸貼近的鼻尖。
謝樹聲音很輕也很沉,“我可以……”
楊桉捂住了他的嘴,話語被打斷。
楊桉叫停了。
他們沒有以後的,兩人都看得很清楚,謝樹也很果斷隻是還有殘存的欲望,牽系于他,澆不滅熄不明,騷動到發癢,癢到他忘卻自己的墨守成規和過往斟酌的種種。
他隻好無奈笑了笑,“對不起!”他可悲到連一個吻都送不出,可他隻剩下這些了。
楊桉看着湊進了的眼睛,才發現他的眼睛一隻是狹長的鋒利,另一隻的淩冽在眼睑收尾處被圓潤弧線消減了,變成了潛藏的溫柔。
這一抹溫柔,慢慢傾身磕在她的肩上,“你好好去看耳朵,即使恢複不到從前,也沒什麼大不了,隻要不說就沒人知道。有什麼事找陳時他們,我會告訴他們,還有以後……”
“我知道的,這不算什麼的,我可是經曆過生死的人……”是我們一起。
謝樹不顧所有抱緊了她,瘋狂嗅着楊桉身上的味道,很神奇,剛剛還在躁動的欲念和妄想,在她身上慢慢化為平靜。
楊桉擡起雙手,停頓了一下,還是給了一個完整的擁抱,合抱着謝樹的腰,帶着微弱的鼻音笑着說:“你以後要好好的!嗯?要好好地照顧自己,好嗎?”
……
同時,我也會答應自己,我也會好好的。
因為我還想再見到你。
“楊桉!再見了!”
謝樹聽見她話語,好想時間就停在這一刻,停在他們認識的每一分每一秒裡,他哽咽着輕輕地喊她,雙手卻抱的更緊了。
沒有想象中撕心裂肺的告别,反倒是想兩個老朋友一樣,安安靜靜。
“不管在那個國度,都要一生順遂的,好嗎?”楊桉察覺頭頂的話落下來,被謝樹的腦袋接住了,她會心一笑,替他摘了,對着可能再也見不到的人,也是18歲這一年遇見到此生都無可比拟的人,傾訴衷心祝願。
生活會破碎了的夢想,總要找些東西還回來。醫院那晚他沒能聽見的祈禱,現在親口說給他聽,也算是生日願望的最完美的實現方式。
沉默了很久。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