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桉慫了。
她又由于身體原因再一次妥協。
“先考一考,你現在是應屆生,珍惜機會!聽話!你學習能力不差,就一年耽誤不了什麼!”同樣的話術,劉女士活學活用,備用至極。
楊桉收起自己心花怒放的憧憬構想,順應媽媽的綏靖政策:“好,我答應你,考一年試試。”
逃離計劃暫告失敗,轉戰考編,随便找了個勉強糊口的兼職在職備考一年後,臨了放棄之際想再一次北上,叛逆基因再一次激發,準備先斬後奏,沒想到居然上岸了。
離家前夕,把大學參加的設計競賽證書和拿得出手的簡曆,深呼吸着鎖進抽屜。
工作單位在南城園林局,主要負責城市公園管理,标的是行政崗,其實兼備做技術。
聽上去也好聽,可是大到城市公園小到社區綠化、街頭綠地;行業标準、綠化養護、法律法規、國土空間規劃;項目審批、報建、招标;甲方、設計公司、承包商……門道繁瑣如麻。
對比實習時在設計公司蒙頭純粹做設計,畫不完的施工圖、做不完的方案、熬不完的夜、馬屁拍不完的甲方,現在的工作更偏向文本性審核,和設計基本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楊桉疲于接觸的人魚龍混雜,可事到臨頭該上還是得上,笑臉一換,管你是人是鬼。
陷入另一場逃離。
工作快三年,人人都說上岸體制之後就可以安然無虞了,也不見得,也就是一份工作而已,哪有那麼多高低貴賤,她也沒什麼家世背景,可能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忙起來的時候忙到瘋,偶爾工作不緊張也能按時下班,庸碌且充實。
其實,也還好,房地産市場波谲雲詭,行業進入凜冬,實體經濟日漸沒落,本職工作越來越難找。
陳放就會經常和她抱怨,“我的同學大部分都在失業,還好我準備考編早,目标明确就想回南城,否則我也是失業中的一員。”
楊桉笑了笑,如果她當時為了夢想堅持留在那,會不會也是失業大軍中的蜉蝣,惶惶不可終日。
她掙紮在生存線以上,日子平平淡淡,一眼就能看到頭,父母順心,閑暇之餘還能照顧他們。何樂不為呢?
兢兢業業的牛馬鹹魚。
楊桉也接受了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進度,過一天算一天,什麼設計夢想純當是年少貪念放縱後,一晌貪歡後的歸寂落沒。
揮霍了億萬分之一的微茫渺距之後,再無瓜葛,是幸運也是不幸。
幸運得是擁有過,不幸得是拿來回憶的談資都沒有,珍稀且灰敗。
就像她和某人的相識一樣。
楊桉站在公交站牌下,等待最後一趟末班,天空飄着霧蒙蒙的雨絲,她臨時起意不想開車,地鐵也停運了,就隻想單純看看雨中的南城。
陳放把車開過來,停在楊桉身邊,降下車窗,“學姐,要不要我送一程!”
他和楊桉一個學校的,學的是規劃,沒有稱呼楊桉長輩或者姐姐,順其自然叫了學姐,她沒太介意,一個稱呼而已。
楊桉微微擋住眉梢,走進車身,俯身低頭對他說:“不用,你先走,我隻是不想開車了。對了,你留心周末處長會直接告訴你要對接的甲方人員,你提前熟悉一下,不用太緊張,啊!”
陳放感激點頭,看了一眼後面的公交車快到了,也不好占用車道,“那學姐我先走了,拜拜!”
楊桉點頭上公交,想着剛剛陳放的車好像是一個輕奢型的牌子,忽然明了處長要她經常照顧點撥陳放的原因,恐怕也是個家庭不錯的某二代。
楊桉閉眼不去想這些煩心事,工作都是能做多少做多少,順應而為明哲保身,少講話多做事。
偶爾會回想起10年前的事,淺淺淡淡,斑斑駁駁,印在内心的犄角旮旯裡,像今天這樣有意無意的就會出來鬧一鬧她,聽到丁點的風吹草動就心律不齊。
從學校出來後,步入社會,才漸漸明白當年能遇見那個人,都算是三生有幸了,身份和階層是這個世界幾乎不能撼動的事,和規則律法一樣冷面無情。
他們認識的時間滿打滿算隻有短短40天,而他們分開10年,将近100個36天,零頭而已,真的會記那麼久嗎?真的會有人那麼留戀嗎?
楊桉靠着車窗,“你真的回來了嗎?”
而後輕輕笑了笑,少點戀愛腦,有錢能獨立才是她的生存主題。
月色落到了側臉,一晃一晃的路燈閃過,睫毛一下銀灰色的冷一下橙黃色的暖,都化成陰影柔和蓋在臉上,楊桉放松着假寐。
背道而行的另一側車道上,邁巴赫的車輪擦身而過公交車,謝樹晃眼看到劃過的公交車身上的巨大海報,【禦河别苑……】,他剛上手練的一個項目。
一下從醫學知識跨到地産投資金融上,領域生疏,大部分佯靠秘書室和大哥謝靖端的指導。
待會要去見是項目對接的政府高層,下周的申報例會他就不用直接參加了,也沒有非要參加的苛求,秘書旁聽後直接整理彙報就行,但剛上任,銳氣該收斂還是得收斂。
就算無實質意義宴會酒席,也必須去露個臉,推不掉。
随行助理遞過來一個文件夾,“這是這次項目負責的各方人員,包括我方、其他開發供應商、建築景觀規劃的各個公司,以及政府方的人員,也就是你待會要見……要應付的,最重要的我整理在了前面,你浏覽一遍,有個印象就好,待會兒我也會給你一一介紹。”
謝樹聞言詢問,嗓音平靜但是明顯的疲憊,“要應酬多久?”
“你實在厭煩,隻要打個招呼就可以先行離開,理由足夠。”助理也累,他們才剛剛出差,從機場出來。
“好,”他閉着眼,伸手接過文件夾。
拿到後睜眼,懶散靠着,漫不經心在每個人的信息上浮光掠影一遍。
一陣觥籌交錯後,終于是結束了飯局。
“潤叔,先送助理回家。”
助理本想推辭,可就看外面稀稀落落的小雨,聚會的地方高雅也僻靜,像是不可能設有公交站台的地方,她也就沒有多推辭。
送走了助理,謝樹才把正裝的紐扣解開,扯下了領帶,難受了一天,他還是習慣于白大褂的寬松舒适。
“潤叔,不回家了,去她那。”
張潤看了看後視鏡裡的人,沒有回答,依照指令開車,路線開過了好幾次,已經不需要借助導航了。
最終停在了二環東路,一個很有年代的老舊小區,周邊的生活配套齊全,學校、商圈、交通、市政公園都很近。
車燈打在謝樹的身上,“潤叔,您回去吧。”
張潤望着前方斜靠在車身上的謝樹在欲言又止,他無奈歎氣擡手熄滅了車燈。
謝樹拖出的長長的影子也霎時熄滅,歸寂到黑暗中。
慢條斯理抽出煙杆抿進嘴裡,謝樹掏出火機,“刺啦”火光在微風中搖搖晃晃,他微微低頭攏了火光。
張潤走到拐角的路燈下回頭望了一眼,夜色裡唯一亮着的一點煙頭猩紅。
沒有人知道黑暗中的人站到了天明,在天邊露白時驅車離開。
無人在意。
謝樹自嘲,好像能理解那年的楊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