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初新生,晨陽甚至有些刺眼,廣袤的原野上楊桉站立在天地分割線中心,忽然轉過頭看着他,燦然笑着仰頭:“你都回來了,怎麼沒有勇氣見面嗎?還是你已經忘記了?”
狂風大作,楊桉逼近他,“你什麼時候膽子這麼小了?是不是國外的幾年過得生不如死,你的驕傲全都瓦解……”
藍與白形成的蔚藍色天空,一下子陰雨密布,楊桉倒退,“既如此,你就各安天命吧!就此别過!”
然後楊桉轉身向遠處狂奔,到一定的距離停下來,含情脈脈看了他一眼,一瞬就跳了下去。
“不要不要……”
謝樹跑到她的位置,一瞬間收住腳,是深不見底的斷崖,并傳來吵鬧的噪聲……】
“嗡嗡……”
謝樹一瞬間驚醒,滿頭大汗,手機鈴聲吵醒了他。
他以一種很難受的姿勢,仰躺掖在車後座,手機掉在座椅下,他伸手拾取,骨節分明的手指劃開屏幕。
調整了一瞬的呼吸節奏,接通了電話。
“喂!”
……
“嗯,我馬上過來,你們直接到機場等我。”
昨晚從老宅裡出來,本來想回公寓,走着走着,又到了楊桉的小區。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過于變态了,天天守在人小區蹲點,還通常是晝伏夜出,像黑洞裡的蝙蝠,陰森可怖守着洞穴裡的微弱光源盼天黑。
楊桉就是那束弱光,好像靠近楊桉的地方,心情都會更為平靜些。
他偶爾也分不清那是愛戀還是想念,或者隻是酒瘾犯了,但又不想泡在酒桶裡,換點熟悉的瘾頭。
面對謝維銘也是沉默,以前那是純粹不想交流的主動沉默,現在看着他出獄後,想說的話有一堆,可是就是開不了口。
其實謝維銘表現良好,早就可以提前出獄,但是他拒絕了,謝樹猜測他可能是贖罪的心,至于那點莫須有的歉疚是對對失手犯下的錯,還是對顧笙然。
謝樹不敢猜,他們誰都沒有從那場浩劫裡走出來,隻要心裡舒服一點,或許也是一種對自己的原諒方式,冠冕堂皇的自欺欺人罷了!
僅存沉默或者眼淚,無聲且無力。
國外的孤獨生活,慢慢讓他養成了不傾訴,但他清晰明了,往事繁雜,下意識找點慰藉。看到楊桉的一瞬,天空會變得晴朗,所以就放縱了來這裡的欲念。
謝樹起身,從後座下來,在車裡将就過夜對他來說不陌生,有時候課題作業搞不下去了,或者想家了,就會一個人開着車胡亂溜達,蔥綠的平原、荒無人煙或者大海邊,走到哪裡算哪裡,太晚了就會随便對付,能睡着就行,别死就行。
咽下一口水,他看到了楊桉飛快地沖下樓梯,他也飛快躲進駕駛座,S市會議結束後要到歐洲出差,國慶以前才能回來,至少一個周。
怕自己挨不住,貪戀一眼。
遠處的女孩漸漸走進,今天是難得一見的職業正裝,這套還是楊桉上岸面試那一場,哥哥楊陸給她買的戰衣。
霧霾藍偏清灰的質地,顔色故意壓沉,改為用質地突出整體版型,增加厚重感,内搭純白色的襯衫,黑色的風衣沒穿搭在手邊。
在體制内來說,這樣的風格不容易出錯,也更好地凸顯出楊桉偏中性的穿衣選擇。
換言之,中規中矩,很襯她。
經過車身時,謝樹餘光都是她,直到人遠去,他才回過頭光明正大遠眺,自己要去的地方和她是反方向。
他知道她的目的地在他們公司,故意錯開選擇去S市出差,為的就是避免碰面。
忽然感覺大腿内側冰冰涼涼,他低頭驚呼,剛剛的瓶蓋沒有蓋緊,水滲出來,褲子濕了一灘,很難受。
可嘴角揚起一點點,懷着丁點的笑意,也對自己無語,收拾完,人影已經沒了。
準備離開時,對面的車也正好出來,友善地停下來等了等,先讓它。
忽然靈光乍現,他沒看見這車有人上去過,昨晚他來時這車就在這裡,看着車駛過,駛向的方向是楊桉剛剛離開的方向。
他沒來由地掉頭跟了上去。
對方也許發現了他,加快了車速,他看見楊桉上了公交,那輛車随即也跟上公交,謝樹的黑色奧迪混入車流,保持勻速,相隔兩個車距。
“嗡嗡……”
謝樹注視着前面的車,慌亂帶上耳機,接通。
“謝總,你出發了嗎?”
謝樹猶豫着,“我馬上來……”
他看着前面的轉向,直行是通向機場的高架,可那車徑直駛向三環高架,他轉頭匆匆看了一眼公交,窗外照進來的陽光讓眼睛一瞬間虛焦,直行還是轉向?
*
楊桉一下公交,處長陳寒林就在他們三人的小群裡召喚她,楊桉暗嗤一下,我是神龍嗎?一天到晚沒完沒了的喊喊喊……
楊桉:「陳處,資料審核我已經和陳放對過兩遍了。」
楊桉:「@陳放,基本人員過來一遍了吧?審核委員的問題基本都是往常那些,不用擔心。」
陳放:「學姐,基本沒問題了。」
打完字,楊桉才收起讪笑,這兩人都姓陳,會不會……雖然完全杜絕了作弊,但是楊桉透過這個姓氏好像看到陳放以後的宏圖大道。
欸,她還是好好做一個炮灰吧!恪守本分、兢兢業業、一絲不苟……
事實就是一邊罵罵咧咧,然後陽奉陰違背過身唏噓,轉臉又是認真模樣。
楊桉把自己這種能屈能伸的态度叫,仰卧起坐式的躺平内卷。
“學姐!”陳放在遠處喊她,興奮招手向她跑過來。
楊桉原地等他,輕快問候:“怎麼樣?”
“感覺像是期末評圖,昨晚剛熬完一個通宵,現在神清氣爽……”
楊桉被逗笑,瞟了他一眼,“真沒睡?真熬夜了?”
對于熬出經驗的他們來說,一般通宵後無縫銜接的那一天基本和打了雞血無異,大腦皮層還處于亢奮轉态,通常要命的事第二天,基本被抽幹了精氣,迷離虛浮像一具幹屍,但是這個準則隻對部分人管用,不具有普适性。
“不至于,開玩笑的!”
兩人到了大廳,前來接洽的小姐姐,職業性地微笑刷着電梯卡,“資料已經送到會議室,要不要提前看一眼?”
“嗯。”楊桉很笃定,臨陣磨槍還是有點用的。
設計類的工作需要細緻,一遍一遍的磨,建築類又加入了工科的理性,除了文藝賞析,還有幹巴巴的數據,多一厘米都是關鍵,所以必須要一而再則三核查。
一到大廳,楊桉就對上一雙熟悉的目光,“楊桉,楊桉,這裡這裡!”
是設計公司的某位和她一樣從事三年的新銳設計師,有過幾次的交道,相處後,楊桉也會把一些審核标準換一種翻譯透露給她,一般那些審核委員的老家夥們總愛擺臭臉,她實習的時候深有感觸。
楊桉參與過一個報建文本的制作,實習所在的事務所在全國有其他的分部,當時的報建文本主創設計不在總部,設計方案又是兩年前的,中間空了一大段間隔,有些參與的設計師已經離職,所以找資料的第一步就要命,到最後還有和園建、給排水、電氣對接施工圖。
組長對于她的細緻很是放心,基本是全權把整個項目交給她,隻是每次到園林局對接的時候,挨罵的是老大,甲方物業的主管是一個雷厲風行的飒爽女性,三十出頭就完全獨立,手下一衆人,第一次見面楊桉就被人吸引,暗自标榜自己那個年齡也要活得那樣灑脫。
但三人一起彙報是也得被政府方罵,楊桉崇敬的女性也會遭遇滑鐵盧,當時她站在組長和主管背後,莫名想笑,再厲害的人都會有更厲害的人壓制,人外有人。
彙報被罵,當時的報建文本她硬生生磨了兩個月,做夢都夢見自己在導圖,天天說不盡道不完的ctrl S,她想起那段時間就後怕,那幫老家夥連一個字體對齊或者苗木表的拉丁文是否斜體都要規範,她當時就搖擺想進園林局,把那些遭受過的謾罵再找個冤大頭罵回去。
可是現在,真進來了,發現彼此彼此。
這位新銳設計師叫柳靜薇,可是人不像名字那樣靜,咋咋呼呼心口直快,這樣的設計師很有自己的特色,要麼強到可怕,渾身自信,要麼很菜,空有一張嘴。
柳靜薇屬于前者,重要的是她滿身活力,仿佛有使不完的牛勁。
楊桉一見到她就會想起高中的冰哥,那一年休學後,冰哥去了最南方的海島上學,從此再也沒有聯系,好像某種默契一樣相攜着走散,沒有說再見,也就不會有再見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