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下坐着塊木墩,不知是從哪搬來的,木墩不太潔淨,帶着幾分泥土,泛着黑灰之色,連同她的裙擺都染上一絲塵土。
秦淵不自覺的墨眉微蹙,似乎覺得那點污漬出現在她裙擺上格外刺目紮眼一般。
他擡步剛想走過去,陸挽钗支着頭的手蓦的一滑,整個腦袋幾乎再一次垂倒下來。
他心頭一驚,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去托住她的頭。
女子并未醒來,阖着的眼睛沒有動,隻眉眼彎彎,唇畔漾起一抹笑意,口中低低地模糊不清地喃喃着:“阿娘……我要吃定勝糕……”
秦淵凝視着她,忽而輕哼一聲。
還是個饞鬼。
傷口處因此番大動而再次被牽扯,針紮般的疼痛不斷傳來,秦淵悶哼一聲,那托着陸挽钗頭的手也微微顫-抖一刹那。
隻這麼一下,陸挽钗便遽然驚醒。
她緩緩睜開眼睛,輕微的震蕩令她迅速清醒過來,霎時間,陸挽钗眸中一陣冰冷,猶如千年古井幽潭下鎮着的寒冰。
無法融化,愈發鑿開,隻消看一眼,便能叫人遍體生涼。
但陸挽钗很快将眸中之色藏匿起來,索性秦淵并未看到,眸色很快便又恢複柔情之色,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努力地看向面前。
看清眼前人竟托着她的頭後,她不禁有些驚詫,“郎君……”
像是頃刻間遽然清醒般,意識回籠後,她的耳根迅速爬上一抹嫩粉色,也不知是裝的還是有些害羞,陸挽钗連臉頰都浮着幾分绯-紅。
秦淵從袖中掏出那方手帕,遞給她,“你的帕子。”
她微怔,随後伸-出手去接過來,“怎麼在郎君這裡?我還以為找不到了。”
聞此,秦淵眸中閃過一絲不自然,将右手攥成拳頭置于鼻下,輕咳兩聲恍若在掩飾什麼,“你無意間掉落的。”
他并未提起方才泡藥浴時發生的那令人面露怍色之事。
陸挽钗望着手上的帕子,剛想收回袖中,秦淵便開口道:“這帕子你一直随身攜帶?”
聞聽此言,陸挽钗收帕子的行止稍稍有些凝滞,她捏着那帕子,不解地望向秦淵,“是,我自幼時起便獨愛這楝花色,況且梅花高潔,我亦十分喜愛。”
“郎君,可是有何問題?”
這話令秦淵的面色有一瞬間的微滞,須臾,他才搖首,隻凝視着陸挽钗道沒什麼。
聽他如此說,陸挽钗便安心收起帕子。
美人垂下的眼睫之下,眸色中蘊藏的是算計的鋒芒,這抹算計的光芒很快被她藏匿起來,用一抹柔色将其覆蓋上一層薄紗。
就像是隔着霧氣觀美人、隔着雲端賞花,叫人深陷其中,卻不知美人隐匿在霧氣中的真實容顔是何模樣。
陸挽钗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秦淵卻又像是有何疑惑一般,語氣中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姑娘從何得知藥浴與人血入藥之法?”
這話聽着像是試探,陸挽钗不敢有絲毫懈怠,忙見招拆招接話道:“從前和家中兄長學的,本以為這麼多年都忘了,沒想到翻翻書,竟還能全然記起,便鬥膽給郎君一試。”
一瞬間,她敏銳地捕捉到秦淵眸底的一絲松動,卻又很快歸于冷漠,不過帝王大多喜怒不形于色,以此來謀劃帝王權術、牽制朝堂各方勢力,倒也并不奇怪。
“你兄長……”秦淵也聽出她話中之意,看向她問道。
像是勾起她心底深處的傷心事,陸挽钗似乎想強壓下她言語中的顫-抖,眼尾漸漸滾上一抹紅色,“兄長已過世多年,母親也因聽聞兄長死訊而……”
她沒有說下去,那話中拼命掩飾的悲恸藏也藏不住,秦淵看着她,似乎在判斷她這話中幾分真幾分假。
恍惚間又望見那夢中模糊的場景。
那年的冬雪紛紛,落在院落的每一寸土地上,紅牆白雪,映出他絕望的面容,冷風裹挾着霜花撲打着他的臉頰,雪水将他的眼睫毛凍住,睜也睜不開。
他深深吐納一口氣,霎時間便将那心底裡的悲痛壓下去,再望向陸挽钗時,還是那個警惕心極強的明郎君。
可再望過去時,卻見陸挽钗靜靜凝視着自己,不知是否是在自己身上尋到什麼故人痕迹一般,竟眸中蘊着點點水光。
秦淵并未避開,他不可否認,縱使他心底不喜女子接近,可對這個女子,他雖有警惕之心,可内心深處卻未有太大排斥。
秋風逐漸變得柔和起來,天邊雲層也漸漸透出幾分金紅交織的霞光,映在二人的臉上,更添幾分柔和,遠處樹上飄落幾片紅葉。
紅葉被風裹挾着,刮過陸挽钗的裙擺,使得她裙擺上的飄帶被帶起來,飄向秦淵的袍子,那飄帶微微舞動着,像是帶着幾分無以言喻的挑-逗。
刹那間,秦淵盯着眼前的女子,眼前忽而又浮現那花燈如晝的夜晚中,于星夜下舞動花火的女子。
陸挽钗望着他眸色,心道那帕子的效用已然起來,下一步便該是她的美人計了。
隻是她剛剛想開始,腳下卻一陣上下震蕩,地面仿佛都要震得裂開,她一時踉跄,右手迅速撐着地面,企圖穩住身形。
“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