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進府門,便聽見銀鈴般的笑鬧聲,一個小女孩拽着風車像得了什麼寶貝似地歡脫瘋跑着,還頻頻回頭張望,竟一頭撞在了沈星晚身上。
小女孩撞的實在,風車失手跌落在地,人也歪着要倒下去,沈星晚伸手一撈,穩住了她小小的身子。
绯雲伸手拎起她,剛要開口,不遠處追出來一個布衣婦人,匆忙跑過來跪伏在地連連讨饒,“小鈴铛不懂事,竟跑到前頭來沖撞了小姐,都是奴婢沒管好她,小姐您......”
沈星晚擡手止了她的話頭,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紅彤彤的小臉蛋兒。
熱乎乎的,小女孩跑得急了,喘着氣兒,鮮活極了。
沈星晚鼻頭一酸,忍不住擁抱住她,這是那個被一刀砍死的小女孩,廚娘的小女兒。
前世她被一刀砍死的模樣與現在鮮活的樣子漸漸重疊,沈星晚的臉貼在她稚嫩的胸膛上,聽見她略微急促的心跳聲,逐漸模糊了視線。
“可是撞疼了小姐?”廚娘急壞了,雙手合十連連作揖,“對不起小姐,對不起小姐,我,我......”
沈星晚拾起地上的小風車,拍去浮塵,塞進她的小手裡,對她笑了笑,“去玩罷,待會兒讓你娘給你蒸糖酥酪吃,好不好?”
小鈴铛面上一喜,繼而又有些腼腆,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廚娘。
“去罷。”
沈星晚久久立在庭院中,目送着千恩萬謝的廚娘牽着小鈴铛遠去。
她抹去面上溫熱的淚珠,調整好表情,轉身去往母親的院落。
“阿母!”
沈星晚穿過抄手遊廊,步伐越來越快,遠遠瞧見阿母垂首坐在花窗前繡着什麼物件兒,忍不住輕呼出聲,幾步跑過去推開門扇,撲進她的懷抱裡。
丞相夫人被撲的身子一歪,趕緊舉高手中的針線,“我的兒!可小心着些,仔細紮着你。”
閑坐一旁看書的沈丞相眸中盡是溫柔,面上卻闆起神情,“愈發沒規矩了。”
沈星晚止不住淚流滿面,抽身跪伏在地,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女兒叩見父母,叩謝父母養育之恩。”此生,定不相負!
沈夫人見狀,趕緊下榻去拉起沈星晚,抽出帕子替她拭淚,“這是怎麼了?好端端地,怎的哭成這樣,可是有人欺負你?告訴阿母,誰也不能欺了你去。”
沈星晚泣不成聲,搖了搖頭,擁住母親。
沈夫人心疼極了,瞥了一眼沈丞相,“你也未免太嚴了些,瞧把孩子委屈的。”
沈丞相啞言,尴尬地垂眸又翻了一頁書。
沈星晚才扶着母親坐下,外頭小厮小跑着來報,“啟禀老爺,宮裡來人了,是郭大總管,說是來傳旨。”
沈丞相面色一凜,立刻起身道:“快請。”
沈丞相和夫人匆忙換了官服和诰命服制,攜阖府上下一齊出門跪接聖旨。
郭大總管是皇帝身邊的總管大太監,一見到沈丞相便挂起笑臉,嗓音尖細,“給沈丞相道喜啦,快接旨罷。”
沈丞相領着一衆人跪伏在地,郭大總管徐徐展開明黃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丞相沈自繕之女,淑慎成性,勤勉柔順,雍和粹純,性行溫良,克娴内則,淑德含章。着即賜封為三皇子魏子麟正妃,欽此。”
太監總管洪聲宣讀完聖旨,走到沈星晚面前,雙手将聖旨捧在她頭頂,“沈小姐,請接旨。”
沈星晚直起身子,一字一句:“請皇上恕罪,恕臣女不能接旨。”
“嗯?!”
郭大總管皺眉,又說了一遍,“沈小姐,您快接旨罷。”
沈星晚目光掃過驚愕不已的衆人。
“恕臣女,不能接旨。”
“沈丞相?”郭大總管咬牙。
沈丞相擡眸望向沈星晚,正要開口,沈星晚俯身叩首,“臣女心意已決,求皇上收回成命。”
“你!”
郭大總管漲紅了臉,怒極反笑,“好,好好好。”他轉頭看向沈丞相,“您可真是生了個好女兒啊,咱家這就回宮去複命。”
“郭公公!”沈丞相起身欲攔,郭大總管加快腳步,拂袖而去。
沈夫人當即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沈星晚急忙擁住她的身子,才不至于令她摔倒。
衆人窸窸窣窣,已有些膽小的仆從低低哭了起來。
“唉!你究竟是要作甚?!抗旨乃欺君之罪,禍及全族你難道不知道麼?!”沈丞相跺足,呼喝道:“快備馬!我要入宮去請罪!”
沈星晚松開沈夫人,囑咐绯雲送母親去休息,遣退衆人,起身上前去拉住沈丞相。
“父親勿急,女兒這樣做,自有道理。”
沈星晚急急解釋道:“方才澄園賞花宴上,我已明确拒絕了太後撮合我與三皇子,女兒這前腳剛回府,後腳聖旨便來了,可見太後娘娘是吃定咱們沈氏,想迫使沈氏助力三皇子啊。”
沈星晚揪住父親的衣袖,懇切求道:“女兒實在不願家族陷入黨派之争,那三皇子實非良人,太後行事狠辣,若劃入三皇子一脈,沈氏危矣。”
沈丞相默默良久,擡手輕拍沈星晚肩膀,很是感概,“沒想到你竟會有如此見地,我的小女兒,長大了。”
“隻是你我這般的家世,早已是身不由己。”沈丞相歎息道:“我們沈氏一族,縱深朝廷各處,勢力如日中天,功高蓋主,若不能為皇權所用,必遭誅滅。”
他握緊沈星晚肩頭,“你到底年輕,隻看到後頭陷入黨派之争的危險,可抗旨,今日便會人頭落地。”
“父親,我......”沈星晚慌了,忽然有些恨自己逞一時之快,方才見到那賜婚聖旨,想起前世種種,頭腦發熱地直接拒了。
沈丞相歎息一聲,終是安慰她,“去照看好你母親,她膽子小,恐吓着她,我現在便入宮辭官,且一并替你哥哥辭了将軍官職,交出他的兵權,如此,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求皇上放咱們告老還鄉。”
“父親!”
沈星晚心如刀絞,她知道父親是最清廉正直不過的丞相,忠心護國,滿腔抱負都付與國祚,哥哥也是少年将軍,志在馬背,于軍中厮殺多年才拼搏來的将軍之位,為護魏國多年鎮守邊關,數次擊退強敵。
難道此生,又要因為她而折了前程抱負麼?
父親兄長那樣驕傲的人,因為她苟活于鄉野,同殺了他們有何分别?
她決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她握緊拳頭,腦中極速思索着,究竟該怎麼辦,眼下到底該怎麼做,才有可能扭轉當下的局面。
蓦地,一抹身影浮現在她腦海中。
她心下一動,再顧不得許多,拉過父親的紅鬃馬,拽緊缰繩翻身上馬,腿下狠狠一夾馬肚,沖出門去。
顧不得身後傳來的驚呼和阻攔聲,沈星晚痛抽馬鞭,風馳電掣一般往前馳去。
她一路快馬加鞭,待跑至一處華貴的府邸前時,已然發髻微散,略顯狼狽。
一雙手拽的通紅,她幾乎要握不住缰繩跌下馬來。
好容易站穩身子,腿卻颠的有些發軟,她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捉住獅咬銅環叩響了府門。
“燕景煥,你說想要娶我,還作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