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幾個月沒有結果,小白藤似是有些心灰意冷,“隔塵”匾額下,那扇朱漆斑駁的門一關就是許久,門外風雨續斷淋漓着,還飄了一場小雪。
深居宅中,最易忽略的就是時間的流逝,若非蘭花端出一盒餃子讓他給白鹭送去,他還不知道已到了年關。
躺椅上的小小少年動了動,仿佛一具死了很久的屍體有了複活的迹象,他伸手接住從枯藤虬結的枝幹間掉落的雪片,随口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蘭花歎了口氣,比劃着告訴他是除夕。
哦,除夕了,日子過得還真快。
小白藤接過食盒與紙錢,縱馬往拓金山去了,他在山後一待就是許久,不知都與白鹭聊了什麼,然後紅着眼圈冷着臉回到城裡,趁黃雙的館子還沒打烊,把桌椅砸了個稀巴爛。
墨黑的骊駒踏碎蹄下最後一塊木闆,嘶鳴一聲載着陰郁的少年消失在夜色裡,他走了,好心的路人才紛紛圍上來,有的打燈,有的幫忙收拾混亂的桌椅。
老鐘扶起一張條凳,天黑沒有看到條凳斷了條腿,剛一松手它便倒了回去,凳面裂痕摔得又大了些,黃雙撿起條凳,和其它不能再要的桌椅器用等歸置到一處,留給他的能繼續使用的桌椅少得可憐,連一套都湊不出,但他什麼反應也沒有,照舊忙碌着。
老鐘看不下去,嘴裡碎碎叨叨:“這小閻王也是你看着長大的,大過年的,又鬧哪出啊?你也是,不能太嬌慣他。”
一個大嬸剛撿起散落的筷子收進筷筒,聞言也忍不住跟着發牢騷:“這鞭子到了他手裡,咱們算是倒了大黴了,對老黃還這樣呢,咱們這幫人要是得罪了他,不得……”
她一抹自己脖子,吐出舌頭翻了個白眼,作缢死鬼狀。
打燈的那個年輕人一樂:“您這算是痛快的,年底被他抽的那個才叫慘,生不如死哇!現在我娘子唬我兒子就用活閻王,一提他虎子準保乖乖的。”
幾個人笑成一團,黃雙上好門闆,用力咳了一聲。
大嬸知道他不愛聽别人說小白藤不好,但還是多嘴勸道:“老黃啊,他也不是你親孫子,差不多就成了,你這哪是帶孩子啊?這不是供祖宗呢嗎?”
黃雙不高興了:“小白隻是年紀小,去年他祖母又過世了,心情不好驕縱些在所難免,本心又不壞。”
大嬸嗤笑一聲:“關他祖母什麼事?他收斂過嗎?你去問問,城裡有誰不知道他八九歲的時候就敢刮人家的皮?”
“小白又沒刮你的皮,何必講話這麼不中聽?到底是我看大的孩子,什麼樣我心裡最清楚,往後不要再提了。”黃雙不悅之色愈發明顯,話也不中聽起來,擺擺手不願再說。
“說這些還不是心疼你一把年紀,不識好歹。”大嬸也不高興了,重重一撂手中筷筒,提着新買的幹果蜜餞走了。
黃雙知道小白藤不待見他,因此隔好幾日才會上門一次,一來給他做做飯,看看缺不缺用度,二來也是為了确認他還在城裡。日子就這麼不冷不熱地過下去,打除夕回來,小白藤就沒再出過門,一直到春暖花開,那扇朱漆斑駁的門才有了新的動靜。
蘭花每日清晨都要出門采買當日三餐的筍米魚蝦,小白藤若有什麼想要的,一般都是囑咐她一并帶回來,這一日小白藤練完長鞭,才想起忘了囑咐嬷嬷給自己帶一包糖蓮子。
時間已來到巳時,家中卻還沒有蘭花的身影,左右閑着也是閑着,他便出了門自己去買。
幹果鋪子離着不遠,外加許久不曾出門,他就沒有騎馬,連長鞭也在穿外衫時忘在了躺椅上。
隻是出去買個糖,又不是打架,忘了就忘了吧。他這樣想着,偷懶沒有回去取。
不過今日不巧,知府夫人要辦茶會,把城裡所有幹果鋪子的糖蓮子都買了個空,賣幹果的老闆認得小白藤,知道他喜歡甜食,見他失落,就給他推薦了蜜腌梅子。
蜜腌過的梅子沒有去核,脫水的果肉皺巴巴地貼在核上,略微有些硬,不像糖蓮子似的入口即化,好在吃起來夠甜,可以暫時替代幾天,小白藤就湊合買了一包。
拎着油紙包回去的路上,途徑一條窄巷時,他聽到裡面有人在争執什麼,他沒帶長鞭出門,本不想多管閑事,好奇地瞟了一眼就想走,可誰知這一瞟,居然瞟到了熟悉的身影!
蘭花發髻散亂,三個拿砍刀的大漢将她團團圍住,打頭的那個還不知道巷口多了一個人旁觀,繼續吼着:“你再敢帶哥幾個繞路?!别以為這樣就跑的了!我告訴你,你男人欠的二十兩銀子一個銅闆都不能少!”
另一個人掂了掂手裡零碎的幾件首飾,笑起來賊兮兮的:“那孫子還真沒騙哥幾個,這婆娘這點首飾就值不少了,但絕對不夠。喂!白家給你穿金的戴銀的,區區二十兩銀子應該不至于不給你出吧?”
蘭花一直在比劃自己已經和先前的丈夫斷了關系,不會帶他們去白家,讓他們死了這條心,但他們看不懂,隻一個勁讓她帶他們去拿錢。
白家現在就剩一個小白藤,她一定是怕他們傷害他,故而遲遲沒有回去,一直與他們周旋。
拖沓這麼久,領頭的那個已經不耐煩了,揮刀蹭着她發髻砍在了牆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你到底去不去?!老子告訴你,别敬酒不吃吃罰酒!哥幾個問别人也一樣,等問清楚再綁了你去,要的可就不止這個數了!”
蘭花看白鹭與小白藤過招習慣了,倒沒被這一刀吓着,隻是他們已經急眼,這巷子又偏僻,一時間她還真想不出主意脫身。
小白藤疾跑兩步,脫掉外袍露出裡面利索的箭袖,他将油紙包塞進懷裡,飛身踹向離自己最近的那人後心:“嬷嬷快走!”
蘭花不知道少爺怎麼會在此時出現,愣愣地伸手想拉他一起走,但已經有兩柄明晃晃的大刀橫在他們之間,刀勢大開大合,極其兇猛,小白藤擰身躲開砍來的刀刃,快速吩咐道:“嬷嬷快去找黃伯,我一個人應付不來。”
蘭花呼吸一窒,慌慌忙忙地跑走了,生怕慢一步害他送命。見她跑了,小白藤才放開手腳與三個人戰到一處,他剛才的話不是謊話,巷子狹窄,他沒有趁手的兵器卻要應付三個人的圍攻,拖久了定會力竭敗下陣來。
這三個拿砍刀的人是賭坊養的打手,專門負責收債的,遇到還不上賭債的便要收手指頭,乃至手腳四肢抵賬,手裡的刀都是喝過血的。小白藤年紀小又沒有趁手的武器,卻一點不輸他們,他近月來一直心情郁結,好不容易可以酣暢淋漓地殺一場,那對沉寂了很久的眼眸都亮起了光,人也越戰越勇。
一把砍刀帶着腥氣朝他背後呼嘯而去,他縱身躲開,在空中扭腰回身,一腳踢到了還沒來得及收回的刀身上,那持刀的大漢隻覺小臂一麻,砍刀不受控制地反打回來,刀背敲中額頭,顱骨随之一震。
這一恍神,小白藤已經扭斷了他的脖子,奪過了他手裡的砍刀。
天下兵器都是相通的,雖沒用過如此沉重碩大的兵器,但總比空着手強,小白藤怕剛才那人沒死透,矮身躲避另一刀的同時揮刀斬向地上的軀體,給他來了個腰斬,熱燙的血噴了三個人一身,他們在血腥的驅使下越發瘋狂,一招比一招淩厲,竟都有了豁出命的勢頭。
砍刀到底有些笨重,小白藤回轉刀身慢了一步,被打頭那個人一刀砍中胸膛,好在那包帶核的蜜腌梅子緩沖了一部分刀勢,傷口猙獰,但還不足以緻命,就是可惜了一包蜜餞。
小白藤疼得一顫,不由悶哼一聲,連連後退幾步,伸手撐住牆才沒讓自己倒下,那兩人以為這一下他必定再無還手之力,獰笑着舉高了手裡的刀,而小白藤仿佛感覺不到疼,刀鋒劃出一道圓弧,又迎上了襲來的刀刃。
“铛”的一聲金屬相擊的巨響,三個人皆被震得虎口發麻,三把砍刀也有了不同程度的卷刃,小白藤不要命地沖向打頭的那個,繼續兇狠地劈下。
他不再用任何花哨的招式,僅是最簡單最原始的劈砍,宛如對待案上魚肉,那人從未見過如此不要命的打法,慌忙舉刀抵擋,小白藤全然不顧,刀刀直劈,金屬相擊的脆響不絕于耳,那人被他此舉吓沒了氣勢,持刀的手漸漸力不從心,已經嚴重卷刃的刀破瓜一樣破開他的頭顱,紅的白的流了一地。
小白藤抽刀,回頭看向剩下的那個,粘稠猩紅的鮮血順着他蒼白的臉頰滑到尖尖的下巴,滴滴嗒嗒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