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不然他不可能如此完好無損地站在鏡子前，脖頸上甚至連那個萬惡的項圈都沒有。

但并無殘缺的、鏡中的自己讓他産生了一絲微妙的厭惡。

良夜伸手撫上鏡中自己的臉，壓抑着打碎它的沖動。

下一秒如他所願，鏡面破碎了——像是彈孔擊穿了那雙好似無機質的藍寶石的眼睛——蛛網狀的裂痕以他的右眼為圓心在鏡面上擴散。

——一雙蒼白如屍體的手從鏡後的深淵探出，猛地合攏，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在意識沉入深海的最後一秒，他睜開眼睛，房間裡或許還有他剛發出的噩夢中慘叫的回音。

抹去額上的冷汗，他撥開黏在臉頰上的碎發，将自己挪到輪椅上。

他适應輪椅的速度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快。

感覺像是在輪椅上作為殘疾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

按照Gimlet的說法，他可以把“感覺像是”這四個字去掉，他就是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殘疾。

夜已經深了。

應該是臨時加了一台手術，在這裡躺屍一周的臨時住客已經摸清了醫生的作息。并真心為Gimlet是怎麼做到兼顧組織成員的任務和醫生的職業生涯這件事感到欽佩和困惑。

“為什麼加入組織呢？”他這樣問過。

“因為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Gimlet答非所問，還沒有脫下綴着淩晨露氣的外套，去掏櫥櫃裡的可可粉。“我是經由老師介紹加入組織的。”

“老師？”

“老師。”Gimlet在他詫異的注視下笃定地颔首。

“每時每刻都會有無數人因各種情況死去，我認為最無奈的一種，就是在手術台上。”

“我不會放棄搶救成功率隻有1%的患者，但假如我們能将1%的概率再提高呢？”

“老師說，是組織的研究讓我們看到了希望。FPRY-3678面世以來，行動組成員的重傷死亡率降低了20%。Tonic做推手讓它在地下市場流行…”

“盡管我挽回的生命，”燈光下鏡片後的那雙眼睛他看不清。“都是犯罪者。”

“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也清楚在做什麼事，盡管作品成為牟利的手段，但它的存在對我而言也是一種微小的安慰。”

“組織能夠提供給我們最好的實驗條件，就足夠了。”

“你覺得什麼樣的才是好醫生呢？”

“我的老師就是好醫生。”

“我能知道你老師的代号嗎？”

“他已經去世了。現在的Stinger是他的後人。”

“對了，為了你着想……别在Stinger那提到我。”

又是那句不變的問話了。

“晚餐想吃什麼？”

肩傷好得差不多後，Screwdriver就寄來一些材料讓他制作炸.彈，反正殘廢的又不是手。可惜這種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精密活計太耗時，他從工作裡擡起頭來時，Gimlet往往不在，隻剩下一杯仍留餘溫的熱可可。

良夜就把紐扣狀的炸.彈和起.爆.器留在原本屬于馬克杯的位置上，拜托他轉交。

這2%的契合度并不好拿，Gimlet的實驗隐隐陷入僵局。

良夜打開“漫畫論壇”，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晚還不回來。

Gimlet明面上的身份鹿野司在一家私立醫院就職，今天那兒發生了殺人案。也許每個黑衣組織成員都逃不過嫌疑人三選一的命運，他被卷入絕症患者和他前未婚妻以及現任女友的愛恨情仇中，剛剛才獲得一個靠譜的不在場證明，還要做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