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一個樂段切換、對、切換…會給人這樣的感覺,是因為微妙的不同。良夜雖然稍微能察覺到,但抓不準,旁邊兩個懂音樂的似乎都感受到了,少女全身心地沉入進去,而青年僵住了身軀。
“怎麼會有…這樣的曲子?…這樣彈?”在間隙裡,他聽見對方以極輕的聲音喃喃道,應當隻是在自言自語。
琴音正在越來越快,卻并沒有變得薄弱的趨勢,反而更清楚、更明亮?明亮——盡管仍在月下,重重海浪反射着不可忽視的光華——他明白南楓僵住的原因了。
那就像“他”,涼宮就像把每一個已經去世的故友、連同他們生命一同消逝而不可挽回的、某種微妙的感覺融入了她此刻的演奏。現在輪到20歲的、她記憶中的“南楓”了。
他看着遠藤的背影、仿佛能切身聽到她在心底發出的不甘的問詢:難道那是被神選中的人嗎?
而身邊的Kirch已經完全投身和折服于這場演奏,她屏住呼吸,微微前傾着身體,目光完全鎖死在舞台上,正是最激烈的部分——靈魂的震顫、狂風與浪潮将所有人重重拍擊——哦、不是海灘而是椅背,刹那的回神,接下來是華彩樂段。
這已經超出了海的範疇——仿佛舞台的木質地闆真的沁出水來,将她的裙擺浸透,一段又一段、目光向上、随着她的音樂飛起來,她的脊背始終筆直、她微低着頭看不清表情,隻有十指在紛飛。
海面重歸平靜、而夜空群星仍在。
最後的樂音落下、燈光也熄滅,于是人們真的隻能看見她的裙擺。
在短暫的黑暗與沉默後,整個音樂廳重新亮起,她向良夜所在、不、良夜想應當是南楓他們所在——她投來粲然一笑,鬓角的碎發緊貼着臉頰、有晶瑩的水滴從她下颌滴落、是汗、亦或者淚嗎?
音樂廳内爆發震耳欲聾的歡呼,毫無疑問的,她的演奏已經征服了在場者,讓他們把原本各自懷揣的目的暫時地抛之腦後。他們向台上湧去——良夜看見遠藤七海逆流逃離了演奏廳,他看向Kirch,對方眼裡早就容不下他了,随手揮揮表示保護好你自己。楚茗被發現了南楓圍攏過來問詢的媒體人給絆住,一時間追不上。
良夜便留意着視覺盲角追上遠藤的足迹,或許他不需要絞盡腦汁向栗花落雙子交差,明天的頭條新聞必然是天才鋼琴家三年後複出竟然更勝一籌。
即使有層層隔音棉,他也聽見了遠藤七海逃進的房間傳出的悲鳴。
那是人與樂器的雙重哀悼,卻并未能和彼此達成共鳴,她幾乎是破碎的,用力地曲起手指擊打着黑白琴鍵:“不!”
“為什麼我不可以…我應該可以!我一定可以!”
“——為什麼神再次選中她了!”
“她能做到的…我明明應該也可以。”
遠藤沒能關好門,良夜透過這一線望去,
她正趴伏在鋼琴上嚎啕大哭。
他發出無聲的歎息。
[真奇怪。]系統評價道。
才能當然不可能還給涼宮莉緒。因為良夜已經炸毀了作為“觸發條件”的陽炎音樂廳,從“角色”的痛苦中汲取到足夠的“熵”的系統也沒多置喙。就算涼宮莉緒真的得知了要如何拿回才能,她也不可能做到這點。
但遠藤七海如今的水平還不及她的幼童時代,琴鍵排列在她眼裡有如怪畫魔圖,抱着樂譜也是完全不解其意。
良夜回手帶上了門:“…她再也不能彈奏鋼琴了。”因為她笃信才能回到了涼宮莉緒的身上。
所謂被移植的才能,說到底就是“記憶、認知與思維邏輯”,如果給其他前任首席同樣活下來的時間,他們也有重新發光的機會。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在出現新的“天才”,靠偷竊一蹴而就的這些人最後也隻有成為都市怪談的份兒,大多數都是靠日積月累造就的必然結果。
有些年少時便被發現的天才,更多是童年時代就在他們自己都未曾發覺的時刻、無意識地向他們此刻所展現的才能進行投資,直至現在。
如果就單純以“技巧”和“專業”來定義“天才”的話,那實在未免太片面了。
對神明欺騙自己的抱怨絮語從門縫中傳出,系統居然像是在跟他辯解:[我可沒把才能還給涼宮,明明那些東西就在她身上,遠藤自己用不了罷了。]
[區區心理障礙就能打倒的,脆弱而愚蠢的人類。]
‘是啊。’良夜往演奏廳方向走去,被簇擁着的鋼琴家受到了一束鮮紅的玫瑰。‘但也不乏堅韌和耀眼者——想要在3年裡超越20年的水平,哪怕那個人是自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确實欺騙了他們。’他評價道。‘你的交易商品是虛假的‘才能’,記憶、認知和思維邏輯’并不能讓他們真的變成‘天才。’
——這世上至高的天賦,唯有永無止境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