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欲來時,動物的求生本能會給它們強烈的預感,是觀察天災前兆的活體儀器。它們以異常反應預告厄運的來臨,人類不外如是。
距離這座研究基地迎來滅頂之災還有15天。
當那個戴着眼鏡的金發女研究員在他面前蹲下時,他本打算迅速避讓開的,但是他沒有。
“你迷路了嗎?”她問。
“沒有。”黑發男孩回答:“我三天前被調進了您的實驗小組,宮野博士。我是HEAL組的13号實驗體。”
你嗎?讓這麼小的孩子?——宮野艾蓮娜沒有開口,但他從她的臉上讀出這句話。小孩有些抓取信息的奇異天賦,包括剛才收集沒有攜帶身份卡的對方身上零星的線索、從而推斷出她到底是誰。
“我見過你,”宮野說:“一周前,我們在禁閉室那裡見過面,對不對?”
他把頭埋下去。
“擡起頭來,”她溫暖的手搭上孩子的肩膀,又扣住他冰冷的手腕:“你又沒有做錯事。你叫什麼名字?”
他仍低着頭,瞥向自己沒被扣住的左腕,上面挂着手環:她是在問他這上面更新的實驗體編碼信息嗎?
實驗體稍微鼓起一點勇氣,用直覺答道:“良夜。”
宮野沒有追問他的姓氏,而是點點頭:“是個好名字。”
等他擡起頭和她對視時,她問:“你為什麼放走他們呢?”
她的餘光瞥見小孩用食指指甲堅硬的邊緣用力印入拇指指腹。
“我沒有放走他們。”他辯解着:“他們沒有活下來,不是嗎?”
“我隻是袖手旁觀,我沒有攻擊和阻攔他們的能力,也害怕示警後被報複,所以我什麼都沒做。”
“……”宮野沒有應答。
良夜隻從她在燈下反光的鏡片上看見了映出來的自己,幹枯而細弱、稚嫩的植物根莖,一折即斷,面對命運毫無反抗之力。
長久的沉默後,他似乎唯有坦白一途。
“他們留在這也活不下去。”他收起僞裝出的三分怯懦:“既然研究基地的安保系統有漏洞,不如拼死一搏,還有機會逃出生天。我沒有提供幫助,也不會出賣他們,我說的是實話。”
“那你為什麼沒有離開?”她問。
HEAL實驗組的别名為“速愈”,脫胎于TWAK基因序列研究。顧名思義,他們的目的是得到能夠讓人類的傷痛快速愈合的方法。由于實驗體出逃或死亡,研究員的叛逃和離職,現在隻剩下他一個實驗體,遂HEAL實驗組被迫解散,他被調到“銀色子彈”這邊來。
他回答:“我在這裡…還有親人和仇人。”
宮野點點頭:“這次說的是實話。”
她松開手,拇指離開他掌面的桡側:“人說謊的時候,脈率會加快哦。”
——那還是他第一次知道脈搏可以用來測謊,從此開始試着馴服自己的心跳。後來即使是在Gin面前,他的謊言也再也沒有露出過破綻了。
“跟我來。”她牽起他的手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我很抱歉,孩子。‘銀色子彈’不會給你留下傷口,但仍然會讓你覺得痛苦。”
“我聽說過,”他亦步亦趨地跟上,接話道:“他們說‘銀色子彈’是能帶來奇迹的夢幻藥物。”
宮野艾蓮娜回頭對他笑了下,那笑容相當溫和親切,但他依靠本能捕捉到的情緒又是如此悲傷。
“奇迹的背後總是有數不盡的犧牲。”她說。
“媽媽!”門後傳來低聲呼喊,“志保她醒啦!”
話音落下,門扉開啟,黑發女孩的目光順着她母親的手延伸到他臉上,露出同樣飽含善意的笑:“你好。”
“這是明美,”艾蓮娜彎下腰來,就像是尋常家長為孩子們互相介紹一樣,“這是良夜——打個招呼吧?”
“你好。”他說。
…
“藤原小姐,稍微休息一下吧。”黑發店員低頭敲着手機屏幕:“還有15分鐘就要打烊了。”
藤原還沒應答,玻璃門上挂着的風鈴便因門被推開而叮當作響。來者是熟客,在櫃台上放下會員卡時還笑得眉眼彎彎:“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我來取之前預訂的曲奇。”
“當然沒關系,最近不便送貨,麻煩您親自跑一趟了。”望月隔着口罩熟練地對他挂出營業微笑,從櫃台下的固定位置熟練掏出包裝好的牛皮紙袋,“恭喜您升職,萩原警部補。”
“呀,”對方接過時似是驚訝道,“小川江你的消息好靈通。”
“承蒙警官們對本店生意的照顧,希望您以後也能常來。”望月回答:“有不滿意的地方歡迎随時提出建議,我們一定改進。”
萩原點頭:“好,我們以後一定會‘常’來的。”微不可察的重音落在某個字節上,像是要點醒誰似的。
“歡迎下次光臨。”
營業假笑送走令人覺得棘手的家夥後,望月低頭繼續處理他的事,手指不自覺地在櫃台上敲動着:他相信萩原的直覺和能力,他知道或者不知道的某些事已經暴露在對方的視野裡。這副作派不正常,以他們兩個的性格,萩原肯定跟松田讨論過,決策不可能就隻是如此——别說帶去留置室仔細問詢了,連試探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