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天别無二緻的夜晚，他們依然是一坐一站。那時候她告誡過江戶川：“永遠不要相信他。”

現在，她說：“你可以有自己的判斷。”

他驟然擡頭。

在流火島的那個夜晚，Casablanca，或者說川江绫也，和此刻的灰原哀說了同樣一句話。

“正義是人主觀的造物，這世界上不存在無罪之地。相信正義，心懷善良，這是非常珍貴的品質，偵探。你和我們不同，你有追尋它的底氣和勇氣。我相信你，你在有生之年，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茶發女孩和黑發青年的面孔在浮上意識海面的幻覺中逐漸重合，江戶川柯南一個激靈從中清醒過來，他握緊了手中的瓷杯，熱意正透過杯壁暖着指尖。

那時作為“川江绫也”的人向他伸出的援手，後來在黑暗洞窟中的擁抱。他靠在成年人的肩膀上，失血過多導緻他意志昏沉，半夢半醒間隻感到微冷的體溫，并不堅硬寬闊的懷抱，不強勁有力但穩定的心跳——對方意味着安全的避風港。

他對我是毫無惡意的。江戶川柯南悚然想道。并且他沒有任何證據可以反駁這一認知。

“總有些靈魂在黑暗處也會閃閃發光，有些暫時在光明下僞裝着，有朝一日也終究會格格不入。”那人自嘲地笑道：“沒有人能發誓說、此生從未做過一件問心有愧之事吧？”

但是、為什麼？

他想問川江绫也的“為什麼”實在太多了。

……

天色早已黑盡，雲霧遮掩殘月，他把車停好，沒在川江宅附近發現可疑的眼線。他最好明天可以去绫濑甜品店刷刷臉，Screwdriver說有段時間沒見他了。當然，他想見面寒暄的對象并非自己在炸彈技術方面的老師。

藤原真幸發短信告知他最近少年偵探團總到绫濑甜品店來度過放學後的休閑時光，他們甚至把這當成了阿笠博士家以外的第二據點，現在店裡的客人都是他們的潛在委托人，調查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家長裡短。藤原不忘補充道：全員，他們看起來很有意願把Windy也吸納進去。

望月良夜看到這條簡訊時腦中很快生成畫面：柯南踩着滑闆在前面飛，他們店裡那隻薩摩耶在旁邊追。

灰原哀不再回避他，這其實是給她自己減少了一處破綻。能夠見到昔日友人對他來說也是一個不錯的精神穩定的錨，Bourbon狀态的降谷零除外。

[世界偏移度 0.5%]

[世界偏移度 1%]

[世界偏移度 0.5%]

[劇情線已修複]

他視野倏而黑下又頻頻閃光，三秒後才恢複正常。望月良夜把鑰匙擰過半圈，在心底對系統緩緩敲出一個不那麼客氣的問号。

[常規操作，看我幹嘛？看你自己。]系統回複，看來還對他下午提及天氣一事耿耿于懷：[這是你那親愛的幼馴染幹的好事。]

[土門康輝雖然是紅方的路人NPC，但畢竟在這個世界也有一定的影響力，他死了或多或少還是會有那麼一點影響的。]

還真是隻有一點影響，一條乃至數條人命，被記得姓名的隻有一個人，他們換來的隻有百分之一。望月默不作聲摸進一樓的起居室，今天坐在這裡等他的人在他意料之外。

Hine坐在沙發上仰頭看他，左側的義眼在黑暗中閃過一縷紫灰色的光彩。望月良夜每到這時候都會懷疑，在給女孩們更換義體時，Manhattan刻意挑了那些能引發他不妙聯想的類型。

“哥哥，”她輕聲說，“你能過來嗎？”她在月光下伸出手，掌心瑩白，指腹上有薄繭。

Manhattan賭錯了。如果她把Hine的義眼換成和他别無二緻的藍色虹膜，他最少也會恍惚一瞬，然後才會反應過來：Hine手上的繭是握持狙擊槍而非小提琴的産物。

她的手很溫暖，順着冰冷指尖攀緣上他的手腕，期間似是無意識地摩挲了幾下他尾指處的戒指，接着是一個擁抱。他不習慣這樣居高臨下的視角，她們還是孩子，作為監護人他該抵觸這樣的親密，但她們把他放在家人的位置上，保持原樣貌似才不會傷她們的心。他沒有動。

“我聽說今天的任務内容了。”

坑一個接一個地被他踩。Hine多次表示過對Camus能被教授用刀心得的羨慕，可惜在她毫無近戰天賦，而她的監護人也對她最擅長的狙擊一竅不通。他向來是用這個理由回絕的。

望月良夜在心底歎息：可我當時真的不會狙擊啊。

就像是他的身體天生對這一技能過敏，他心理和生理上都不願意與這類槍械多接觸，像某種極端的自我保護機制。不是機緣巧合的話，他本不該端起狙擊槍的。

“抱歉。”這一切隻會越說越亂，他也無法多做解釋，隻安撫性地用手指理順埋在他懷裡的女孩後腦的頭發。

“……”Hine埋在他懷中好一段時間才仰起臉來：“我原諒你。”她個性倒爽快。

“田所老師今天說，我們最好再請一位家教。”她很快跳到另一個話題：“中學的科目日本史和世界史他能兼着一起教，理科方面他不太擅長。他還問我們的志願，是想考國立大學還是私立大學。”

“嗯…家教的事我會再考慮的。”說到物理化學，他覺得沒有比Screwdriver在這方面造詣更深的老師了。大學問題看似遙遠，但最好也提前上他的議程，他不知道自己到時候還能不能把一切都安排好。

“你們更可能被組織安排去留學，像當初的Sherry一樣。”

攏在他腰間的手臂明顯收緊了——她們怎麼都喜歡這個動作？

“隻是幾年而已，”望月良夜輕拍Hine的肩膀，“假期你們也可以回到日本。”

“那學期的時候你會去看我們嗎？”

“……”

“我不明白。”她說：“我們學習這些東西，不是為了更好地留在彼此身邊嗎？分開又有什麼好處呢？”

“短暫的分離是為了重逢後更長久。”他低聲安慰，說出來的話自己都不信。“學習就是試着去擅長你本不擅長的事。田所老師教給你們的國文常識是，組織教給你們的那些技能是，學會習慣和某人分離也是——我要有點喘不上氣了，Hine。”

“……”她悻悻地松手了。

“這個過程當然不會舒服，但它是有用的，對吧？”望月良夜不知道是在問她還是在問自己：“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

“我知道。”Hine說：“學習是為了有能力保護重要的人，這下你也會教我東西了，對吧？”

“嗯……我看看最近的時間表。”

她在監護人的懷抱裡緩緩閉上雙眼，認真記下此刻的感受。

也是為了盡我所能，殺死一切阻礙我的人。女孩在心裡無聲接上最後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