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他應該聽那個人的話的。但這又真的能怪他嗎？畢竟那個勸告他把照片收好的人看起來也不是什麼能讓人特别願意相信的家夥。

本堂瑛佑低頭看着膝上交扣的雙手，複盤自己的行動路線，一切正常。他思慮已夠缜密，不然也不能藏在杯戶中央病院中躲過FBI的重重搜查，可惜比起那位工藤新一來說還是棋差一着，中道被對方的文字遊戲繞了進去，說沒見過他的謊言也随之不攻自破。

他對那個有着異于常人聰慧的“男孩”的真實身份已經有所初步猜想，隻差對方親口承認。

一旁的安德雷·卡邁爾始終盯着他，隻以為他是受到打擊，畢竟這少年的人生确實有一種豐富而殘酷的戲劇性：父親杳無音訊，姐姐離家出走，追查和姐姐容貌相似的女主持卻發現對方身份謎團重重，神秘消失後又遭遇車禍昏迷、看押，孤注一擲逼迫對方醒來發現對方竟然就是自己的姐姐，血型不符是因為童年時他不知情的骨髓移植。緊接着又是一連串父親的死訊，姐姐在CIA秘密工作——剩下的内容不是他這種已經對FBI毫無價值的棋子被允許聽的。

少年用力交握雙手，指甲邊緣微微泛白。這重重圈套，他是自願走進來的。如果不是太擔憂挂念瑛海姐，他怎麼可能貿貿然以身犯險，結果現在他反而成了姐姐的枷鎖和FBI的籌碼。和瑛海姐長得這麼像的他不可能繼續留在日本，對姐姐來說他隻會成為軟肋和定時炸/彈。

他的所有顧念、疑慮，想要找到瑛海姐的迫切心情，僅是零件中微小而堅固的一環。相連的骨肉親情讓他在入局時就已按照對方預想中的既定路線飛快地運轉起來，将棋盤推成今日局面。

不愧是你啊，工藤新一。

不過，他也不會到此為止。至少還有最後一件事，他要告訴瑛海姐。

圓框眼鏡後的眸光暗了暗，他将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這個要求不能由他去說，但他相信，瑛海姐一定會的。

“我可以再跟小瑛見一面嗎？”病床上散着黑發的消瘦女性雙手交疊放在白色被單上，“不會浪費太久時間。”

江戶川仰頭看向身邊的成年人。赤井秀一則是爽快颔首，退出病房時對守在外邊的安德雷·卡邁爾對上目光，後者立刻懂得眼色，示意本堂瑛佑可以自由行動了。

本堂瑛佑起身，走進病房時和站在門邊的王牌探員擦肩而過。他滿以為赤井可能會規定時間或提出什麼要求，但黑發男人隻是低頭看着手機屏幕。

“一切都沒問題嗎，赤井先生？”房門關上後，安德雷·卡邁爾低聲問道。

“嗯，很順利。”赤井秀一回答：“她願意服從安排，就留給他們姐弟一些獨處的空間吧。”

病房内的二人卻沒有如常人猜想般抱頭痛哭或互訴多年分離的苦楚。本堂瑛佑快步走到病床邊握住姐姐的手，一時間卻什麼話都沒有說。

“不要自責，小瑛。我沒有受他們的掣肘，隻是答應合作。”本堂瑛海輕柔地撫過他的臉頰和鬓角的頭發：“你已經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大人了…我很驚訝你能找到這裡來。”兩人都知道她的未盡之語：雖然你不該來找我。

他聽見自己顫抖的呼吸聲，不會有人比他更明白此刻最迫切的需求是什麼：是我想保護你，姐姐，我終于找到你了。我們回家。但這又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

他很快冷靜下來，壓低聲音快速說道：“我會決定留在杯戶中央病院裡找你，是因為我遇到了一個人。父親從前在跟我通電話時和工作上的同事發過郵件，我聽到那個人按下了同樣的郵件地址——是一段旋律。”

他看見本堂瑛海的瞳孔霎時間縮成一點，顫動兩下後才恢複如常。姐姐正越發用力地握着他的肩膀，令他更加确信：原來我的運氣也沒那麼差。恐怕那時候，我是跟死神擦肩而過了吧。

“于是，我拿着你的照片上前問那個人，你有沒有見過照片上的女生——”

“小瑛！”

“聽我說、姐姐！”他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讓她冷靜下來：“——那個人讓我收好照片，别在這裡繼續找人。”

震動的恐懼倏而潮水般從兩張相似的面孔上退去，本堂瑛海緩慢而後知後覺地眨了眨眼：“什麼？”電光火石間，一個已經在她腦海中盤旋多日的姓名一閃而過。她問：“那個人是‘她’嗎？”

“不。”本堂瑛佑搖頭：“是個年輕男人。”

困惑又随着他的答案再次蔓延。

“黑發，藍眼，戴着口罩，大概這麼高…”随着弟弟的叙述越來越詳盡，CIA調查員小姐忽然産生了一個荒唐的想法。

“他是長發嗎？”她問。也許她可以藉由自己幫忙挑的禮物抓住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