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達航感到不妙。這種不妙感他很難開口說清。搜查一課會給你配備搭檔，不論你在辦案過程中遇到什麼阻礙，隻要産生瓶頸感，何妨不找搭檔唠一唠？不限于案件本身，感情生活也可以。這是目暮警部作為前輩的忠告。年輕人們最信的就是這條，它促成了很多段佳話戀情。

問題就在于這事兒沒辦法跟搭檔說。他的搭檔是五十岚小夜子，從業經驗來說對方可能還算是他的學姐和前輩，從來相當可靠。性别？性别不是問題。

主要是伊達航懷疑“她”不是五十岚小夜子。

搭檔當然是你在工作中接觸最多的人，工作性質又是查案的時候沒日沒夜，朝夕相對的兩人最熟稔。這位“她”是個聰明人，身高體型都沒有破綻，他要上手去撕臉也顯得很不禮貌。他沒有證據。

現在唯一的線索是“感覺”，你告訴他、哪個警察辦案靠感覺？

目前最多隻是在筆記本上寫字時握筆姿勢不一緻，看背影時才發現走路時落腳發力點似乎有一點微妙的差别。下意識習慣于用尾指頂端一側抵住紙面再落筆這姿勢他同樣覺得眼熟，隻是忽然想不起來有誰這麼握筆的，記憶像蒙了一層霧。

最重要的是，這個“五十岚小夜子”真的在查案。伊達一直盯着她，她的一切行為都是正常“五十岚”會去做的事情，甚至還會幫特别調查班在現場摸線索，專業得仿佛出身科搜研。沒有發作的必要。隻是真正的五十岚在哪？“她”出現在這裡又是為了什麼，這點一定要搞清楚。

今晚是突發暴雨夜，連環殺人鬼在犯下第四起命案後逃竄。死因是鈍器擊打，死者的監護人正在趕過來認屍，案發現場附近的監控錄像正在傳輸過來。取證時驟降的雨水已經抹去了絕大部分痕迹，希望攝像頭能為他們拍到些有用的東西，在暴雨開始之前。

他找到“五十岚”時，對方正雙腿交疊坐在辦公室窗邊。“她”歪着頭靠在窗玻璃上，似乎是在聽雨聲。開門時這畫面就一同被打破，“五十岚”放下腿坐直身看向他：“娜塔莉小姐給你送了便當，我放在你桌上了。”

“她”頓了頓，補充道：“……第四起案件的死者監護人來了。”

三十分鐘前。

“辛苦啦。”娜塔莉将手中的包裹遞給對方：“這是你的份，小夜子。”她看到女警灰藍色的瞳仁倏而顫了一下。

“謝謝。”對方很快雙手接過便當盒。

一切正常，無可挑剔，但她心頭忽然有種很微妙的感覺。娜塔莉跟五十岚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她覺得按理來說自己不該産生這種想法——為什麼小夜子給她一種陌生的熟悉感？她很細心，或者說這是女性與生俱來的第六感，她覺得五十岚好像比上次她們見面時虛弱得多。娜塔莉在她身上聞到淡淡的煙氣，但這味道不辛辣、且清淡，從吸煙室來見她嗎？那無怪乎嗓音沙啞。

“好好休息。”她忍不住叮囑道。

“……”五十岚微微睜大眼睛時，那神态有點像貓。不過女警也很快收斂表情：“我知道了，謝謝你，娜塔莉小姐。”她稍微舉了下便當盒：“不介意的話，我送你一下。”

兩人在警視廳一樓門口站定，暴雨就在此時傾盆而下。女警蹙起眉頭，娜塔莉輕聲歎息一聲。轉瞬間，深色傘花在她頭頂綻放。

五十岚握着木質傘柄，向她遞了遞。

“天氣預報說……可能會下一整晚。”她說：“傘給你。我今晚也回不去。”

“我會明天跟午餐的份一起帶來的。”娜塔莉微笑着接過傘，觸感冰冷堅硬，但很快便暖了起來。

遠光車燈迎面照來，五十岚眯了眯眼睛。幾乎從駕駛座上跌下來的人激動非常，語不成句，通過拼湊他那些質問裡的零碎信息得出，這人就是第四起案件受害者的家屬。五十岚轉頭叮囑她注意安全，然後迎了上去。

娜塔莉在傘下看着她雙手穿過那位已經情緒失控到沒辦法行走的家屬腋下把人架起來邊平靜語調安撫邊往門裡拖，忽然覺得那詭異的熟悉感卷土重來。

不對勁。她想，這麼近的距離下，她看得清五十岚的眼睛，那燈光刺目，而女警眯起眼睛時給她一種不對勁的感覺。但是娜塔莉沒能抓住那個線頭。她緊了緊手中的傘柄，将傘面壓下，走下被雨滴敲打的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