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白回身嘲了一句,“若是交給你她便無虞,也不會由我抱着她回來了。”
李玄白似乎是素來不太看得上他,但這般明目張膽的嘲諷,從前倒也沒有過。
顧止不語。
他個性溫和慣了。或者說,少掌門的位子要求他至少面上要溫和。
他平靜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師弟不妨同我去外面講講,也好放楚姑娘在這裡休息,等待屈術先生。”
兩人退出房間,門吱呀一聲合上,躺在床上的南瓊霜睜開了眼。
渾身冷汗都是裝的,她已久不會被貫穿傷吓到,于是嗤笑一聲。
“現在可以出來了吧,霧刀。”
“哎,懸崖邊,那人其實早在那了,因而你掉下去時我無法過去幫忙。”霧刀的聲音從耳畔傳來,卻謹慎地隐起身形,“我見他在那看你,就知道他興許會去救你,因此沒去壞你好事。”
“算你聰明。”
霧刀繼續道,“我當真以為那裡是星辰閣,不想竟然是李玄白的住處,天山竟然将那樣大一片地方分給他住。”
她轉頭看看屋内兩人的身影,用傳音入密回,“李玄白看來真不是一般的受寵,這地位怕快趕上顧止了。”
霧刀笑,“所以你要用他?”
南瓊霜道,“自然。”
霧刀在她耳朵裡咯咯一陣笑,“我就愛看各個男人為你争的頭破血流,怪好玩的。”
那笑聲回蕩在腦海裡,笑得她頭都開始疼,她揉着太陽穴道,“滾吧。”
霧刀的聲音消失了。她豎起耳朵,盡力分辨堂内的談話。
兩人低低談着李玄白撿到她的情況。不過或許是因其中不可為人所知的事太多,李玄白拿捏不準她打算給顧止什麼說辭,敷衍了兩句,起身走了。
她心裡懸起的石頭終于放下。
如果李玄白在,之後她流着眼淚對顧止演戲,或許不那麼方便。
或許會壞她的好事。
當時去吻李玄白那一下,不過是因為她給了他兩刀,他都沒計較,于是她賭了一把,用一個吻,去亂他心神。
她賭對了。李玄白沒發火。
甚至還幫了她的忙,送她回暮雪院。當着顧止的面,抱着氣息奄奄的她進門。
她那一時興起的吻,夠他琢磨一晚上。
南瓊霜阖着眼休息,唇角一絲意義難明的笑。
又等了一會,門從外被推開,進來的是拿了個藥箱的白發老人,她的老熟人,屈術。
顧止跟在身後,一并進來。
終于見着了顧止,她眼睛一睜,已經蓄好了兩汪淚水。
在尋到那白衣身影的瞬間,兩行淚滾滾而下。
“公子,我終于又得公子見我一面。”她兩眼通紅,道,“我以為公子再不見我了。”
她胸口插着一根箭,側卧不得,隻能平躺。如今為了看他,執拗地偏着頭,眼角的淚遂緩緩從鼻梁斜着往下淌。
他見了那淚,心裡一跳。
他最是心軟,見不得人落淚。
何況今日這些事,都是因為他。
他走上前,也不顧身旁侍仆和屈術的眼神,用雪白的袖口,将她額上細汗和腮上的淚一點點拭去。
阿松和屈術見狀,迅速地互瞥了一眼,又将眼垂下。
楚姑娘又得了少掌門的意了。
少掌門惦念她,幾次說了要放,也放不下。
阿松對一旁的阿良附耳道,“去拿最好的金瘡散來,還有什麼山上最好的藥,一并都備好。”
阿良:“最好的金瘡散在大師姐處,這……”
阿松:“去拿。”
中箭處在胸口,屈術剛欲伸手去解她領口的系扣,忽地收回手,看了看顧止的神色。
他面上果然是為難之色,最終還是偏開眼神,道,“先生無需看我,請。”
屈術回身去翻找藥箱,南瓊霜斟酌着顧止神色,見他似乎有些心痛憐惜之意,大着膽子,伸出手。
冷汗濕透的手,輕輕地、卑微地,勾住了他的小手指。
顧止心髒突地一跳。
屈術尚未回過身。
他望着她無助驚懼的眼睛。
她看着他,眼裡滑落一顆滾圓的淚。
顧止看着她那濕漉漉的委屈眸子,一低頭,竟落下一顆淚來。
他低低道,“對姑娘不住,讓姑娘受苦了。”
南瓊霜心裡震動,一時竟不知做什麼反應好。
淚砸在她的手背上,他垂首,長發如綢披挂垂落,那般俊雅之人,大拇指竟然愛憐地在她手上摩挲不已,替她将淚揩去了。
南瓊霜隻是怔愣,心裡轟然雷動,回聲陣陣。
她行刺這許多年,不知多少男人為她失魂落魄。
卻頭一次有人為她落淚。
為什麼?隻因為她剛剛毒發,又中了箭嗎?
不過這麼一點事情,連她自己都從未放在心上。
他有什麼好哭的?
這一點苦,原來竟該無法忍受嗎?
她從未心疼過自己,可他為什麼竟好像在心疼她似的。
許久,她才回過神來,明知道該趁他愧疚,眼淚汪汪地撒嬌訴苦,卻不知為何,竟然無法直視他的眼睛。
隻是偏開頭,将手從他手裡抽了出來。
顧止隻當她是羞澀。
屋内太安靜,安靜得竟然有點煎熬,她幾乎是逃避似的匆匆轉了話題,再次淚眼婆娑道:
“公子,大師姐……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