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得她一愣。
李玄白?
“倒并不熟……不過是我在林中中箭,李公子似乎住在那附近,剛巧遇到,于是将我帶了回來。”
說到這,她一顆心又猛地一緊。
他們是在李玄白的住處相遇,并不是在林中。不知道李玄白會不會替她圓謊。
“不過是偶然相遇嗎?”他再次确認般的道。
南瓊霜心中想,這是在懷疑她早與山内人勾結?
卻忽然發現了他通紅的耳尖。
他臉紅什麼?
下一瞬,南瓊霜心裡有了一個答案。
……不會吧?
卻見顧止垂下眼,松了口氣,那樣子竟然是南瓊霜有點難以置信的乖巧,歎了一聲:
“那就好。”
南瓊霜的指甲在藥碗邊叩了兩下。
他這是……有點吃味?
因她和李玄白一同回來?
她垂眸低頭,舀了一勺湯藥在口裡,心中思索着,連苦味也不覺。
吃味又何必臉紅?她見過那麼多男人,也常常刻意引人吃味,但那些男人,脾氣爆的往往當即吹胡子瞪眼,較能裝的便平靜無波地揭過。
倒還沒有僅僅因為吃味,就臉紅了的。
難道……這位江湖上有名的天山派少掌門,連頭發絲都挑不出一絲瑕疵的無雙君子,竟尚腼腆純情?
南瓊霜古怪地看了顧止一眼。
顧止長發披垂了一身,垂着的眼沉靜如水,額鼻如琢玉,矜雅得像一座落花片片的雪山。
見她喝着藥,他問,“燙不燙?”
似乎是有一點,但南瓊霜忍慣痛也忍慣燙,于是搖搖頭,笑,“還好。”
顧止又道,“是顧某對姑娘不住,帶姑娘上山,本是要為姑娘解毒,不想竟使姑娘遭人嫉恨。是顧某思量不周。”
這話說得南瓊霜心裡一緊,趕忙道,“顧公子關照我,有些人因而不平,倒也是人之常情。不過,也幸好有公子關照,才使有些人心生忌憚。”意味深長道,“若公子将我置之不理,那我可真成了砧闆上的肉了。”
顧止沉默不言。
良久,他長歎一聲。
又道了一句,“顧某對不住姑娘。”
……
這一句話,南瓊霜自認識顧止頭一天起,就一直聽他挂在嘴邊。
她默了默。
忽然道,“其實,公子不必同我道歉。”
顧止有點詫異地擡眼。
她攪着藥湯,神色淡淡,“我惹了其他人不悅,不是公子的責任,原因在我。是我選擇與頌梅同去,盡管我明知山上危險,也明知她不喜我。”
“即便那日,普覺寺中毒,也是我明知公子與人打鬥,卻不曾站遠,非定在那裡觀戰之故。公子實在不必怪到自己身上。”
顧止聞言,一愣,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她繼續道,“其實,個人境遇都是個人選擇,每個人都要為當初的一念付出些東西。該該公子擔的,公子擔;不該公子擔的,公子也不必攬在自己身上。”
“我明白,公子是作為下一任掌門被培養長大,故而從小就要擔負起一切。但其實,本不必如此。”
她輕輕道,“人各有其路。這樣下去,公子會把自己耗盡的。”
“公子本不必承擔這些。”
顧止靜了許久,不說話。
窗外晨起的鳥兒在枝頭間雀躍鳴啼,花影搖動,篩落幾縷日光。
窗裡吹進幾點花片,打着旋落在地闆上。
顧止默然看着那些花片落在腳下,落在她坐着的榻側。
也不知在想什麼,隻是出神。
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些。
自從出生以來,人人都是一樣的表情對他,千百張臉,都是一樣的期待與殷切。
他是天山之後,未來的掌門,甚至在連名字都沒有的時候,就已經被要求成為衆望所歸的一山之主。
他要擔的向來比别人多。遠的、近的,對的、錯的,與他有關的、與他無關的,都是他的責任。事事都可罰他半日。
他也沒有怨言,他認。
但是,倒是頭一次有人對他說,這個樣子,會把他自己耗盡的。
會把他自己耗盡的。
會嗎?
他竟從來沒想過,這山上若出了不該出的事,那錯或許并不全在他。
他竟可以這樣想嗎?
顧止坐在她榻側,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靜得如一尊蠟像。
臉色飛速變換,眼見着是出神愣怔、千頭萬緒。
南瓊霜一聲輕歎,又舀了一勺湯藥。
她其實素不與任務目标談心的。何必呢?男人愛上她是很容易的事,她無需袒露自己的心,哪怕隻有一點點。
今日,她稍微說得多了些,隻是為還他當衆庇護、那顆回元丹和那滴見了她受傷、砸在她手背上的淚。
他人太好,連她也不得不動容。
顧止回過了神,起身去桌上小匣子裡摸出幾塊紅糖,遞到她掌心。
又拿起桌上一顆紅彤彤的蘋果,自然而然地替她削去了皮,從中切開。
遞到她面前。
“那麼苦,用點甜的,頂一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