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梓芩揉着眉心的手緩緩放在扶手上，睜開的眼中，幾乎一片死寂，說個話都像是抽幹了魂魄般的，有氣無力：“那又能夠如何呢？你也看到了，今天沐曦他...他以前何曾這樣過？”

蘇梓莘腳腕交疊，雙手松松地撐着書桌：“哥哥是覺得心裡很難過？”

蘇梓芩目光空洞，語氣複雜：“第一次發現，任性的懲罰真是有些難以承受。”

蘇梓莘覺得，他哥這樣坐以待斃是不對的：“那哥哥何不想辦法解決？為何要在這裡發着呆，什麼也不做呢？”

他哥以前那個胡攪蠻纏的勁兒呢？

不都說，烈女怕纏郎麼？

他還不信了，他哥若是願意将那臉面塞在床底下地纏上去，沐曦又心軟，哪能不就範？

他哥何苦在這裡當個蔫了吧唧的大苦瓜？

蘇梓芩歎了口氣，有心無力：“不是不想做，而是不知該怎麼做。并且，這段時間，我們也最好不要抛頭露面。否則，定要惹來些麻煩的。”

尤其，有些事情，他也對蘇梓莘說不出口。

就像是沐曦說的，現在蘇梓莘連融入整個蘇家都是個困難。

就更别說，晦荏派中的那一遭團的事情了。

沐曦倒是舉重若輕。

而蘇梓莘什麼都還不知道呢~

哪裡能夠理解他這舉步維艱的苦楚？

哪裡能夠理解他被餓狼環伺的艱辛？

哪裡能夠理解他那求而不得的幸福？

更何況，蘇梓莘年紀還小，哪裡懂得他那無處存放的感情？

哎~

有些時候，其實很羨慕蘇梓莘。

他們這一大群人都在為這小崽子操心。

哪像他？

一直都清醒地痛着，又在沉淪中掙紮。

蘇梓莘覺得，事情其實是很簡單的，是他哥把事情想得太複雜，才導緻裹足不前的：“哥，你能告訴我，讓你和沐曦哥哥之間發生這種情況的問題，究竟是誰對誰錯嗎？”

蘇梓芩胸膛之中悶着一口氣，不上不下：“...是哥哥的錯，是哥哥為了一己私心騙了你沐曦哥哥。”

心頭卻在想着，他這個弟弟好是好，就是過于單~純~了些。

蘇梓莘了然地點點頭：“那看起來，沐曦哥哥這麼對待哥哥一點錯都沒有，哥哥這純屬就是罪有應得。原本我還覺得，你倆之間這樣絞着，兩方都有錯呢~而且，我還覺得，即使你倆因為什麼事情發生分歧了，沐曦哥哥也不應該推拒掉你的好意。現在看起來，倒是我錯怪沐曦哥哥了~”

蘇梓芩郁悶地一眼瞪過去：“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啊？”

蘇梓莘聳聳肩，一派正義：“當然是站在對的那一邊啊~你和沐曦哥哥，還有芷溪，都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無論你們誰受傷，我都會很難過的。你們之間，在我心裡沒有輕重之分，你們都同等重要。但是，你們若是誰負了誰，我便隻會站在真理的那一方了~”

蘇梓芩有一瞬的錯愕：“你可...”

或許是咬牙切齒的吧：“還真是公平啊~”

蘇梓莘拍拍蘇梓芩的肩，好生勸說：“哥，你去跟沐曦哥哥道個歉吧~原本你騙人就不對。以前先生講過，為人者，應上無愧于天地，下無愧于自己。中直謙恭，明理誠信。這些是我還很小的時候，先生就這麼教我的。哥哥一直都在本門内，由大先生教授，應該比我更加明白這些簡單的道理啊~而且，哥哥，你自己也說了是為了你自己的一己私心。可是，哥哥是代掌門，怎麼能夠依據自己的私心做事呢？哥哥需要的是大愛，需要的是一碗水端平，需要的是衆人對哥哥公平處事的認可。哥，或許我做錯了什麼事，也隻不過是拿給那些師兄們說上兩句罷了，又不會有什麼多大的影響。一兩句訓斥的話，說完，這事兒也就算是翻篇兒了。可是，哥哥你是代掌門啊~你的一切，都是被所有人看在眼裡的啊~你若是沒有把代掌門做好，那是會讓人戳脊梁骨的~而且，也愧對爹爹啊~”

蘇梓芩忽而覺得，耳朵尖銳地嗡鳴了一下。

他實在覺得，要不這代掌門的位置索□□給蘇梓莘來坐好了。

瞧瞧這個，要為晦荏派鞠躬盡瘁的樣子。

瞧瞧這個，要做聖人的樣子。

瞧瞧這個，大道無私，大愛無疆的樣子。

這不就是妥妥的天選代掌門嗎？

也不知道，若蘇梓莘知道，他們爹潛心布置了一輩子的棋局，會是什麼表情？

也不知道，若蘇梓莘知道，他們爹根本不慈愛，是個沒有感情的政治機器，又會是什麼表情？

也不知道，若蘇梓莘知道，他們爹冷眼看着他向上天獻祭心頭血的樣子，還會是什麼表情？

呵~

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嗎？

你若但凡知道一點我的難處，就不會這麼口不擇言了！

那些話本兒總說，太子難做。

又如何不是這樣呢？

生而為龍。

當一條大蟲，要被你的龍爹，嫌棄沒有志向，不如死了重新投胎算了。

當一條大龍，要被你的龍爹，忌憚心比天高，不如囚了剪掉爪牙算了。

隻能小心翼翼地收斂着鋒利的爪子，擁有一雙無邪剔透的眸子，臣服在你龍爹的腳邊，當一條乖順的大狗。

龍爹高興的時候，呼噜你的腦袋。你要乖巧地把腦袋往上探探。哪怕龍爹隻是輕微一用力，你這項上人頭也就不保了。

這是你的臣服。

明知道對方有緻你死地的本事，還要把脆弱交出去，告知對方，你的死心塌地。

龍爹不高興的時候，将你扒皮抽筋，你也得生生受着，還得告訴你龍爹，這是你心甘情願的。

龍爹把你當獵犬的時候，你不能有一絲軟弱，必須沖鋒在前，哪怕明知道是死局，哪怕明知道會傷痕累累。你也隻能叼着龍爹指定的獵物回來，放到龍爹面前。還要像一條狗一樣，匍匐在龍爹面前，不邀功不争寵，還得告罪。

簡直...

蘇梓莘享受了太多的父愛。

但他這二十餘年的人生，哪裡品嘗過一絲父愛的滋味？

比個傀儡還不如。

甚至比條狗都不如。

喪家之犬，猶如是也。

蘇家宗親，恨不得分而食之。

呵~

多美妙的人生啊~

蘇梓芩的心間若岩漿迸濺，但面上卻是若冰山一般的清淡，微勾的嘴角也帶着妥妥的自嘲：“...看起來，本門應該換一下‘芙萱堂’中的先生了，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沒把人教個明白~”

蘇梓莘一瞧蘇梓芩那樣子，就知道蘇梓芩在說反話，他又不是傻：“哥~你别這麼說話~我聽着心裡難受~哥哥今天說是找沐曦哥哥有事，其實是想要和沐曦哥哥和好吧？”

蘇梓芩幾乎失去了魂魄：“...但是，他拒絕了~”

蘇梓莘覺得，有些時候，其實他哥也是個挺自私的人，在這個事情上，或許換位思考，才是出路：“哥，你想想，要是沐曦哥哥欺騙了你，你不會生氣嗎？”

蘇梓芩眼底流淌過的是血色的岩漿：“會啊~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騙，這樣的感覺十分不好~”

蘇梓莘未曾經曆過蘇梓芩經曆的歲月，隻覺得他的循循善誘，似乎起了些作用，再接再厲：“那哥哥換位思考一下，是不是也覺得沐曦哥哥即使這麼對待哥哥，也是哥哥該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