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成親那天,并非吉日。
一路上陰雲密布,喜轎停在段府門口時,大雨瓢潑而下。裴玉一撩轎簾,隻見段昀全身喜袍濕透,下了馬轉身朝他走來。
眉眼烏沉,面色凜然。
伸過來的手掌帶着潮濕的寒意,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裴玉被段昀拽出喜轎,踉跄了一步,撞到他胸口。
“大喜之日,為何這般愁眉苦臉?”
段昀低頭,唇間氣息拂過裴玉耳畔,語氣譏諷毫不掩飾。
“嫁給我這兇煞莽夫,真是委屈了裴公子。”
雨水順着段昀側臉往下流淌,一滴一滴地落在裴玉的臉上。
“不委屈。”他垂下眼,嗓音染着大病初愈的沙啞,“我心甘情願。”
眼角水痕蜿蜒,宛若一抹淚痕。
心甘情願?
段昀唇邊浮出冷笑。
若不是他請陛下賜婚,裴玉怎會心、甘、情、願地嫁給他?恐怕早就跟意中人遠走高飛了!
段昀握着裴玉手腕,五指越發用力,見他微微蹙眉,含笑嘲道:“看來我們是兩情相悅,今日修成正果了。”
裴玉忽然擡眸,與他目光相碰。
“夫君說的是。”
段昀一怔,還沒說話,迎親的侍從已經湊到跟前,撐傘遮雨,擁簇着他們往府裡走。
夫君……裴玉喊他夫君。
段昀回過神,牙關緊咬,神色陰晴不定。
高懸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曳,敲鑼打鼓的喧嚣聲裡,裴玉被侍從攙着跨過門檻,進了段府正堂。
天色漸晚,風雨愈急,赴喜宴的賓客們陸續離去。入夜後,整座宅邸一片冷清。
婚房内,紅燭燃燒,散發着昏黃的暖光。
裴玉脫了朱紅外袍,摘掉金飾,微濕的長發披散下來。
段昀推門進屋,隻見綢布屏風隐約映出裴玉消瘦的身影,正在寬衣解帶。
他頓了頓,繼續往裡走:“交杯酒還沒喝,怎麼就脫衣裳了?雖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倒也不差這點時間。”
裴玉轉過頭,烏黑的鬓發襯得臉頰白若霜雪,眼眸點漆般明亮,直視而來的目光讓段昀心跳陡然亂了一拍。
與他對視一眼,裴玉便收回目光,并不在意他話中帶刺,平和道:“衣袍濕了,穿久了容易着涼,夫君也寬衣吧。”
段昀置若罔聞,停在桌邊,提起酒壺倒了兩杯。
“你當真不知道怕啊。”
他捏着酒杯,凝視着酒液裡晃動的人影:“事到如今還要強裝鎮定,有什麼意思?”
裴玉将紅袍搭在屏風上,走到段昀面前,從容地拿過另一杯酒。
“聽聞夫君愛慕我多年,以軍功求得陛下親筆賜婚,想必日後定會對我溫柔體貼,我有何可怕?”
他往前遞酒。
“夜深了,喝完早點歇息。”
段昀深吸了口氣,盯着裴玉低垂的臉,一瞬間積壓的郁氣全都湧上心頭。
“裴玉,你非要一直這麼跟我說話?”
他從齒縫間吐出話音,一字一頓。
“我,”裴玉剛出聲,就被對方捏住下颌,被迫仰起臉來。
酒杯失手墜落,砸在地上一聲脆響,四分五裂。
兩人相距不過半尺,彼此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段昀道:“裴公子溫文爾雅,芝蘭玉樹,是衆人贊譽的端方公子。但我們相識數年,你私底下牙尖嘴利的樣子,我清楚得很。”
四目相對,裴玉唇瓣動了動,沒能吐出一個字來。
“你怨我憎我,大可直說,何必惺惺作态,擺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樣。”
裴玉臉色蒼白,聲音低啞幹澀:“我沒有。”
“沒有……沒有什麼?沒有怨我?”
段昀幽幽地笑了笑,輕撫他眼尾:“眼睛都紅了,嗓子也啞了,是暗自哭過吧。”
裴玉閉上眼,滿腔情緒如刀絞肺腑。
“真可憐。”段昀粗糙而冰涼的手指往下遊移,滑過唇角,停在頸側,“明明是世家貴公子,卻要嫁給一個殺人如麻的武夫。”
他摩挲着裴玉顫動的咽喉,指尖挑開中衣領口:“明明心有所——”
“夠了!”
裴玉猛然施力掙脫,往後退了一步,緊接着急促喘息,再也壓不住,彎腰劇烈咳嗽起來。
段昀神情立變,急忙伸手去扶。
裴玉狠狠甩開他的手,泛紅的臉龐充滿怒意,勉強止咳後,厲聲問:“段昀,你究竟在發什麼瘋?”
段昀動作一滞。
“不喜歡相敬如賓,喜歡找罵是嗎?”裴玉扶着牆,沉沉地喘了口氣,“不想做兩情相悅的佳偶,想做唇槍舌劍的怨侶?好,如你所願!滾開,不準碰我。”
段昀一動不動,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目光簡直讓人毛骨悚然,哪怕裴玉并不怕他,渾身也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
許久,段昀才慢慢靠近。
他一言不發,将裴玉散亂的長發仔細捋順,随即拉着裴玉的手,往下探。
“……”裴玉分外錯愕,以至于第一反應不是縮手,而是揚眉瞪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