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苓連喚了好幾聲,王靜姝才終于有了動靜,她微睜開一絲眼縫,判斷着天色。
春末的時節天色亮得早,此刻天色朦亮,月色還未完全隐退,時辰明顯還早。
她初斷了一下自己睡了多久,嗓音略帶初醒沙啞地問:“什麼時辰了?”
“剛過寅時。”竹苓道。
王靜姝簡直要被氣笑了,合着她才睡了一個時辰多些?
竹苓不愧是跟着王靜姝多年的,一看便知自家娘子想什麼,要她說,這日後就住在沈宅了,園子哪日不得逛?娘子這才到沈家第二日,多處都還不習慣,昨日又夜宴同沈家的郎君娘子們相伴得巳時才散,夜裡也睡得不太好,今日合該多歇歇。
她端了盞茶給王靜姝潤口道:“娘子不若多睡會,我去将那小仆打發了。”
王靜姝就着茶盞飲了一口,搖了搖頭,沈遐洲敢邀,她就敢應,她不但要應,她還要容光煥發地出現在他面前,好告訴告訴沈遐洲那樣的病秧子,什麼才叫健康的體魄。
瞧她迸出明烈好勝的眼神,竹苓便知勸不住了,歎息地去為她準備衣裳,這衣裳不用說,也是素淨不了的,不但不能素淨了,還必須能多奪目就多奪目。
娘子過往也不是這樣鬥氣的人,可隻要的同沈家三郎牽扯上,那就非要争個意氣,她原以為沈三郎離開建業這般久,兩人年少時的恩怨也早已放下,沒想這才在同一府宅住下,娘子的好勝心就又冒了出來。
竹苓不由對接下來的日子充滿了擔憂。
王靜姝換好衣裳從屏風後轉出,開始坐定妝鏡前,她容色無疑是出彩的,即便一夜未曾好眠,也隻是讓面容略顯蒼白,而這些微蒼白更襯得她别樣的純美。
她望着鏡中的自己蹙了眉,這沒精神的蒼白哪是她平日的模樣,她翻着妝台,同為她施粉的侍女竹瀝道:“上仔細些,紅潤些,華勝也為我戴上……”
竹瀝一一照做,而門外先才替三郎來邀的星泉,還在被竹苓拉着喝茶,幾杯茶下肚,他腹中撐得連忙擺手:“竹苓姐姐,我飲不下了,三郎那邊也還等着,王娘子既然還在梳妝,我不如先去告知三郎一聲,也好定個時辰。”
星泉心中也是叫苦,暗道三郎折騰人,哪有因沒有約定逛園子的時辰,天光還沒大亮就來邀的,人家遠道來的女郎,先不說需要修整,就是梳妝換衣,哪個不是需要耗費功夫的?
三郎真是不懂體諒女郎,也難怪明明生得比二郎出色,卻不比二郎受歡迎,府中的表姑娘們,哪個不是一開始沖着三郎來的,結果呢,三郎愣是睜眼瞎,不是嫌人脂粉嗆人,就是嫌人聲如鬼魅,若是在心中嫌棄也就罷了,他還當着人女郎的面直言,最後還是二郎去寬慰賠禮。
這位新來的表姑娘也不知道是怎麼得罪的三郎,能讓三郎惦記至今。
星泉正腹诽着要離去,從屋内踏步出來一個闊袖繞襟深衣女郎,她額墜華勝,烏發紅帶垂腰,绯紅色的碧玺耳墜随着走動輕曳,她走在哪裡,哪裡便開出了一路明華暖色。
這般貌美女郎,就算星泉隻是一介小厮,也知其人間少有。
他一邊為王靜姝帶路,一邊将自家郎君賣了:“王娘子,我家郎君脾性不好,有時候說話也不中聽,你可多擔待着些,若是他實在過分了,可以去尋二郎,府裡其他的表姑娘剛借住府中時,也被我們三郎傷過心,但隻要不主動往三郎跟前湊,我們三郎的臉還是賞心悅目的。”
星泉最後一句隻差明示王靜姝,要離三郎遠一些,可又還記着三郎才是他主子,這才誇了一句容貌描補,并非是他想得太多,而是他跟在三郎身邊好幾年了,三郎主動約一個女郎逛園子,怎麼瞧都透露着古怪,不像愛慕,也不像照顧,更像是尋得了機會要讨回什麼?
他可是特意同曾跟随三郎去建業的護衛們打聽了,都說三郎同王娘子的關系特别惡劣。
他一眼又一眼地瞧王娘子,這般美麗的女郎,又能做錯什麼呢,定然又是他們三郎的不是。
王靜姝也發現了這年輕小仆一直偷偷打量她,對他好意的提醒,回以一笑,但心中如何想的,隻有她自己知道,要她避開那是不可能的,她憑何要當逃的那個?
她從不逃避,也絕不向沈遐洲低頭。
王靜姝更昂了頭,腳步有力得比星泉還快。
陽光斜入花林,斑駁光影閃爍浮照,沈遐洲透過掩映的花林,瞧見從長廊處繞出的女郎,她裙衫搖曳,發帶飛揚,驕矜明豔一如往昔,也可恨一如往昔——
“你當姝兒妹妹真願意照顧你嗎?不過是聽家中的話才帶你。”
“若不是六娘說你沒有朋友,我們才不願同你一起。”
“北邊來的,你會田獵嗎?可别摔下馬。”
“沈九如,我真不該把你當好友!”
……
沈遐洲目色陰沉得緊,王靜姝千不該萬不該走近了他,又棄了他,更不該又闖入了他的地盤。
瞧着走至近前的美貌女郎,沈遐洲掩了扭曲的報複欲,朝她微微一笑,“表妹來了,府中住得可還習慣?”
本就俊美的年輕郎君一笑起來,是何等的風采,他像雲月一樣高邈,又像山水一般隽逸,王靜姝在一刹那間,又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她壓下如擂鼓的心跳,不斷告誡自己莫要被虛假的皮囊引誘了,不要掉以輕心。
幾個呼吸後,她才答道:“多謝三表哥關心,沈家待客周全,住得很是舒心,聽聞表哥一早便在等我了,倒是我沒有顧及表哥的身體易乏,确實該早些起身好避開午間的日頭逛完園子。”
沈遐洲故意喚她早起,卻還問她住得好不好,她便也回敬他身體不好,才要避開日頭,她不去看沈遐洲那張會迷惑人的臉,對着花圃勝利地翹唇。